打开报纸,广播里传来的声音,永远是斗志昂扬的号召,是“形势大好”、“困难是暂时的”这样鼓舞人心的话语,描绘着农村公社的丰收景象和城市建设的火热场面。那些令人不安的字眼——减产、饥馑、匮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捂住,消失在大众视野之外,只在人们私下交换的忧虑眼神和小声嘀咕的口耳相传中才能捕捉到一丝踪迹。
然而,现实是冰冷的。计划供应的链条绷得越来越紧。粮店门口,天不亮就排起的长蛇阵,柜台后面日渐空荡的货架,售货员越来越简短而无奈的答复(“细粮没了!”“豆油等下月!”“肉?没有!”),以及家家户户餐桌上日益稀少油水和变得粗糙扎嗓子的主食,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与宣传截然不同的故事。粮本粮票,成了维系生活的命根子。肥皂、布票等日用品也变得稀缺,精打细算成了生活的本能。
下午,简宁刚参加学习一个关于加强物资管理、杜绝浪费的宣传动员会出来。公文袋里是新印发的、满是鼓舞人心套话的材料,让她心头沉甸甸的。散会后,她挺着快六个月的孕肚,慢慢走出分局大门。
李成钢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推着自行车,看到妻子出来,赶紧上前小心搀扶:“会开完了?累不累?”
“嗯,”简宁轻轻拍了拍鼓鼓的公文包,无奈地笑了笑,“老样子,材料厚,口号响,听得人……”她把后半句“心里更没底”咽了回去。
李成钢心领神会地拍拍她的手背,扶她侧身到自行车后座:“坐稳了,咱回家。”
李成钢小心地蹬起车子,载着妻子,汇入暮色渐浓的城市街道,朝着回家的方向骑去。
快到院门时,一阵异常尖锐的争吵声却从隔壁94号院子里爆发出来,女人的哭喊和指责声穿透院墙,撕破了傍晚的宁静。
“姓王的!你摸着良心说话!我一片好心给你换粮票,倒成了我算计你?大家伙评评理!”一个带着哭腔和极度委屈的女声响起。
“好心?哼!两斤细粮票换五斤粗粮票?你当我傻啊!”另一个尖利得像锥子的嗓音立刻怼了回去,“现在细粮票有多金贵谁不知道?你这不明摆着趁火打劫吗?我家是难,可也不能这么被人坑!”
“你…你简直不识好歹!细粮票再好,粮店里有粮给你买吗?拿着金票你也得饿肚子!我这粗粮票现在就能换棒子面填饱你家人的肚皮!我好心想让你家多换点救命粮,倒落得一身不是!行!不换了!你抱着你的细粮票饿死吧!”李婶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你咒我?!我跟你拼了!我孙子饿得嗷嗷哭你知道吗……”王婶的哭嚎声传来,夹杂着推搡和旁人的惊呼,场面显然要失控。
94号院门口已经聚了几个探头探脑的人。李成钢作为片警,一听这动静,眉头立刻锁紧,本能地捏住了车闸停下:“是94院,动静不小。你在门口等我下?”他习惯性地想让孕妇妻子远离冲突现场。
简宁却扶着丈夫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下了车,摇摇头:“不,我跟你过去看看。94院的老街坊我也认得几个。再说,”她下意识地按了按公文袋,“刚开完这会,正好听听……最真实的声音。”
李成钢理解妻子的坚持,点点头,把车子靠在95号院墙边,小心地搀着简宁,快步走进了火药味弥漫的94号院中院。
院里围了不少邻居,人人脸上刻着疲惫和麻木。看到穿着警服的李成钢搀着大肚子的简宁一同进来,争吵声暂时小了些,但李婶和王婶依旧怒目而视,胸口剧烈起伏,王婶脸上还挂着泪痕。
“李公安!简公安!您二位来得正好!您给评评理!”李婶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喊道。
“李同志!简干事!您可得管管!她这是趁我家困难欺负人啊!”王婶抹着眼泪,也向简宁投去求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