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怎么办?”简宁的声音也带上了忧虑。
“低调,观望,别声张!”李成钢立刻叮嘱,语气严肃,“你是宣传干事,尤其要注意。现在这形势,任何质疑高产的话都是‘政治觉悟不高’甚至‘右qg’,说了只会惹麻烦。”他用力蹬了一下车,加快速度,“咱们心里有数就行。这事儿,我先琢磨琢磨,回头跟爸妈商量商量。”
简宁用力点了点头,把脸轻轻贴在丈夫宽阔的后背上。丈夫的冷静分析和这份未雨绸缪的警惕,让她感到一种踏实的依靠感,也冲淡了刚才因广播和三大妈的话带来的那份隐约的不安。
夜幕降临,四合院里各家各户飘起炊烟。李家屋里,昏黄的灯泡下,饭菜的香气弥漫。李父、李母、李成钢、简宁、李雪姣围着方桌吃饭。气氛有些凝重,没有了往日的轻松谈笑。
李成钢扒拉着碗里的饭,目光扫过桌上的父母和妻子,放下了筷子。他清了清嗓子,将白天和简宁说的担忧,用更平实、更符合“过日子经验”的方式说了出来,重点强调了他当兵时亲眼所见的真实亩产与广播宣传的巨大差距,以及对公共食堂这种“敞开吃”、“不要钱”模式的疑虑:“……爸,妈,你们是经过事的老人儿了。粮食这东西,是地里一点一点长出来的,不是吹口气儿就有的。这么个吃法,就算真有金山银山,也架不住坐吃山空啊。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李父沉默了,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他放下筷子,叹了口气:“成钢这话……在理啊。我们老辈人常说,家有余粮心不慌。现在这食堂,听着是好,可……总觉得有点悬得慌。五三年那会儿,统购统销刚开始,咱城里买粮也是排大队,也紧张过一阵子。粮食,是命根子。”
李母也放下了碗,忧心忡忡:“是啊,那广播里喊得震天响,可我这心里也突突跳。万一……万一食堂黄了,或者粮食不够了,咱城里人,可就指着那点定量粮本了。到时候……”她没往下说,但大家都明白那潜台词——饥荒。
屋内的空气变得更加凝重。过了一会儿,李父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看向儿子:“成钢,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李成钢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爸,妈,宁宁,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得给自己留条后路。趁着现在粮店供应还算正常,咱们能不能……能不能在家里,偷偷存点粮食?”
“存粮?”李母一惊,“这……这要是让人发现了……”
“所以要偷偷的,绝不能让人知道!”李成钢语气坚决,“我想好了,就在咱们家屋里,往下挖。挖个小地窖!也不用太大,能藏下几百斤粮食就行!”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咱们选晚上或者星期天没人注意的时候动手。”
李父沉吟片刻,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挖地窖……是个办法。但得小心再小心。钢子,你想过具体怎么弄吗?”
“想过了!”李成钢显然早有腹稿,“工具咱家有现成的铁锹和镐头。挖出来的土,装在筐里,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分批用自行车驮出去,散到胡同外面远处的河沟或者荒地,神不知鬼不觉。地窖挖好,里面用砖头稍微砌一下边角,防止塌陷。最顶上盖一层厚木板,木板上再堆满咱们那些破箱子和不用的杂物,保证看不出来。”
他看向父母和妻子:“粮食不能一下买太多,容易引人注意。咱们以后每个月买定量粮的时候,尽量节省点口粮,特别是粗粮,省下来的悄悄存起来。或者,过段时间,我找人问问,看能不能从乡下弄点不容易坏的粗粮,比如豆子、土豆之类的。存在地窖里,都用厚实的陶瓮或者大缸装着,封好口,防潮防虫。”
“爸,您和我妈白天在家,多留意点院里的动静,万一有人串门,得想办法掩护一下。”李成钢又看向简宁,“宁宁,你是分局机关的,更要谨慎。暂时先不要和你娘家那边说,等差不多了再说。这事天知地知,就咱家五口人知道!跟谁都不能提半个字!”
李父用力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行!钢子考虑得周全。这事儿,得干!就按你说的办。秀兰,以后咱俩口粮再紧巴点,省下来的粮食,都存起来!这世道……手里有粮,心里才真不慌!”
李母虽然还有些害怕,但看到丈夫和儿子都下定了决心,也用力点头:“好!我听你们的!小心点就是!”又对李雪姣道:雪姣你你不小了,有些事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简宁也郑重地点头:“放心吧,成钢,我知道轻重。”
昏黄的灯光下,李家五口人达成了这个关乎生存的、不能见光的秘密约定。屋外,四合院里各家灯火点点,广播喇叭早已沉寂,只有深秋的夜风吹过屋檐,带着一丝萧瑟的寒意。李家的小屋里,一种紧张而坚定的气氛弥漫开来。李成钢知道,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他无力改变大潮,但至少,他要尽全力为自己这个小家,在那个即将到来的凛冬里,筑起一道小小的、隐秘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