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黑市星火(2 / 2)

耳边充斥着刻意压低的交谈。肉票、粮票、布票……这些维持生存的基本票证在这里大量流通,如同维系着城市脉搏的地下血管。李成钢的目光快速掠过这些摊位,没有停留。他要找的,是更为稀少木材票。

他耐心地转了一圈,甚至低声询问了几个看起来有点门路的熟面孔(虽然彼此都看不清脸),得到的回应不是摇头,就是同样低低的叹息:“木头票?那玩意儿可少见,厂子里管得死严,谁家有点富余的还不藏着掖着打家具?难!”

就在他心中失望渐浓,准备放弃木材票,退而求其次看看有没有其他能换钱或换物的稀缺票时,一个刚从入口进来的熟悉身影,在微弱的光线下轮廓一闪,让李成钢的脚步猛地顿住。

是刘海中!

四合院里的二大爷,轧钢厂的六级锻工。此刻的刘海中,可没了平时在院里那种端着架子的干部劲儿。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蓝工装,头上扣着一顶塌了边的帽子,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眉眼。他动作有些僵硬,眼神警觉地四处乱瞟,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紧张。他径直走向一个专门卖禽蛋的区域。

李成钢隐在城墙根更深的阴影里,默默看着。刘海中在一个小摊前蹲下,摊主脚边放着一个盖着布的篮子。刘海中的声音压得极低,但李成钢离得不远,隐约捕捉到几个词:“……鸡蛋……都要了……多少……”一番快速的讨价还价后,李成钢看到刘海中从怀里掏出几张票子,数了数,然后飞快地从摊主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布口袋,迅速塞进自己宽大的工装里面,鼓囊囊一团。做完这一切,刘海中像完成了一件巨大的冒险,立刻起身,头也不回地快步消失在通往出口的黑暗里。

李成钢看着刘海中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一个六级锻工,轧钢厂里的技术骨干,每天挥舞沉重的铁锤敲打烧红的钢铁,那消耗的力气……不吃点鸡蛋补补,身体恐怕真跟不上那高强度的消耗。这年头,光凭那点定额供应,想要支撑起一个工人家庭的油水,太难了。二大爷这点“走穴”,情有可原。生活的重锤,并不比车间的铁锤轻巧。

木材票看来是没指望了。李成钢暗自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旁边一个一直蹲在阴影里、几乎没怎么出声的干瘦男人,忽然朝他这边挪了挪,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师傅,木材票弄不着是吧?”那人藏在帽檐下的眼睛闪着一点精光,“那种大件儿的票,得碰,得等!”

李成钢不置可否,警惕地看着他。

干瘦男人似乎也不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用一种诱惑的语气低声道:“不过……我这儿倒是有稀罕玩意儿。”他极其隐蔽地撩开自己夹袄的一角,露出里面一个小巧的硬纸片,上面印着清晰的图案和字样。

借着旁边摊位马灯漏过来的一丝微光,李成钢瞳孔微微一缩——是手表票!而且还是两张!一张是“上海”牌,一张是“东风”牌。这在票证世界里,绝对是身份和实力的象征,价值远超同等面积的肉票、粮票。

“怎么样?这可是好东西!”干瘦男人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一张‘东风’,一张‘上海’,绝对的硬货!戴手上,倍儿有面儿!现在出手,价钱好商量!”

那一瞬间,李成钢的心确实猛地跳了一下。手表,在这个年代是绝对的奢侈品,是身份的象征。作为一个年轻民警,腕子上能戴块铮亮的上海表或者东风表,那是何等的光彩?无论是在单位,还是在简宁家,甚至在院里那群街坊面前,都能大大地挺直腰杆。这诱惑,实实在在。

但是,那剧烈的冲动仅仅持续了一两秒,就被一股冰冷的现实感迅速浇灭。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鼓起的口袋——那里面是刚卖袜子茶叶得来的。两张手表票,尤其是“上海”和“东风”牌,在黑市上至少也得一百多一张!这几乎要掏空他今晚的所有进项,甚至可能还不够!更遑论买表本身的巨款了。

更重要的是,扎眼!这两个字如同警钟在他脑海里敲响。一个普通基层民警,父母亲是厂里工人,家庭条件院里皆知,突然戴上几百块的手表?这简直是在脑门上贴了张纸条:“我有问题,快来查我!”同行怎么看?领导怎么看?街道办、居委会怎么看?还有院里那些眼睛……这无异于自找麻烦。

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什么面子,是能实实在在撑起一个家的根基——家具!

李成钢的眼神迅速恢复了清明,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他对着那干瘦男人,缓缓地、但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谢了,哥们儿。这面子,我扛不动。”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感。说完,他没再给对方任何游说的机会,转身就走,步履沉稳地朝着来时那个阴暗的入口走去,身影很快融入浓重的夜色里,留下那个干瘦男人在原地错愕又悻悻然。

再次翻越那道矮墙,落回四合院后身的胡同时,李成钢口袋里的钱还在,没有换成足以招祸的“面子”,但目标中的木材票依旧是镜花水月。此行似乎“贼走了空”——至少在他最核心的目标上。

然而,他心里却并无太多失落。卖掉袜子茶叶的钱是实实在在的,这笔额外的进项,加上自己攒的工资,信托商店的选择就多了几分底气。旧家具又如何?木头实在,榫卯结实,刷上新漆,一样是撑起日子的好骨架。务实,才是他李成钢的底色。

他像来时一样,贴着墙根,如夜行的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家门前。侧耳倾听,里面依旧是父亲悠长的鼾声。他再次以令人难以置信的谨慎和耐心,一点一点地挪开房门,闪身进去,再将门轻轻合拢,插上门栓。

他动作麻利地褪下外衣,布料上还沾着夜露的湿凉和一路奔波带起的尘土,带着股子清冽又混杂着烟火气的味道。鞋袜也一并踢到床脚,那点疲惫仿佛随着衣物落地,轻了些许。转身躺回床上,被褥里还残留着自己方才起身时的余温,像一汪浅浅的暖池。他几乎是头刚沾到枕头,就迅速闭上眼,连呼吸都刻意放缓——天一亮就得赶去上班,此刻每分每秒的睡眠都得攥紧了,容不得半点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