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卫刀势一滞。火光映着他甲胄内衬——同样绣着桑叶暗纹,针脚与少年衣襟相同。男子在草席上突然暴起,喉间血手扼住玄甲卫咽喉。血混着冰碴渗进甲缝,玄甲卫面甲内传来闷响:“我...我娘在收妖司当鼎奴...”
灶膛轰然爆燃。火舌卷向屋梁麻绳,长发在火中蜷曲焦黑。少年扑向暗格,拖出半袋陈米。米粒倾泻在地,混着灶灰在门槛凹痕处堆积。玄甲卫甩开男子,刀劈向少年:“找死!”
刀锋离骨臂三寸时骤停。玄甲卫面甲掀开,露出烙着“贱籍”二字的脸。他染血的手抓住少年枯腕:“我叫赵六,景元九年粮仓火场逃出的活口。”他扯开甲胄,胸口烫着粮仓平面图,“真账在仓底暗河,需守鼎人血启闸。”
男子喉间血水滴在粮仓图上。血线蜿蜒,指向暗河闸门。闸门铁锁形状,与他喉间冰棱分毫不差。赵六突然将刀塞给少年:“杀了我,取血开闸!我娘在收妖司当鼎奴,每死一个守鼎人,她减十年鼎刑!”
少年摇头,白骨手指蘸血在赵六掌心划动。赵六浑身剧震:“你说...我娘自愿当鼎奴?为换三百零七村孩子活命?”
灶火蔓延至屋梁。麻绳烧断坠落,半截焦黑长发飘落赵六肩头。他颤抖着拾起长发,发尾系着半粒米。米粒刻着细小“安”字,与他胸口粮仓图标记相同。
“我娘...”赵六声音哽咽,“火场那夜,她把我塞进米袋,自己冲向火海。”他刀尖挑开衣襟,心口烙着半粒米的印记,“米袋漏了,只剩这半粒米。”
男子挣扎坐起,喉间血手在草席压痕旁画出行路线。血线指向驿站后院枯井,井壁刻着粮仓暗门标记。赵六突然扯下甲胄,露出内里流民粗衣:“井底有三百零七袋泥米,掺着观音土。赵铮说守鼎人血能解毒...其实是解人心贪念。”
井绳腐朽。赵六将男子缚在背上,少年攀住井壁藤蔓。井底寒气刺骨,三十七袋陈米堆在角落。米袋封口盖着“良”字印,袋身霉斑呈人形轮廓。
赵六刀劈米袋。陈米倾泻而出,混着白色观音土。土中埋着半本册子,册页用血书写:
泥米配方:
陈米三成
观音土五成
断肠草汁二成
食者先饱后胀,七日肠裂
三百零七村,无一生还
——仓曹参军李默绝笔
男子喉间伤口崩裂。血滴入泥米堆,混着观音土泛起白沫。白沫中浮出细小字迹:“真米在暗河底”。赵六刀尖挑开井壁青苔,露出铁闸轮廓。闸锁孔形状,与男子喉间冰棱相同。
“用我的血!”赵六刀割手腕。血流入锁孔,铁闸纹丝不动。男子突然按住他伤口,喉间血水滴向锁孔。血珠悬在半空凝成冰棱,形状与锁孔严丝合缝。
“咔哒。”铁闸开启。暗河水涌出,卷着三十七袋白米浮起。每袋封口盖着“贱”字印,袋身干燥无霉。赵六捞起米袋,撕开封口——上等白米粒粒饱满,混着晒干的桑叶。
少年突然扑向暗河。他白骨手臂刺入水中,根须缠住河底铁箱。铁箱开启,三百零七份户籍册沉在箱底。每本册子夹着干枯桑叶,叶脉用血写着不同名字。
男子跪在井边,喉间冰棱融化。血水混着暗河水在井壁画出粮仓图。图中暗河闸门旁,刻着小字:“鼎非器,乃仓廪实”。
赵六将白米倾倒入泥米堆。白米与观音土交融,泛起奇异的紫光。紫光中浮现三百零七张人脸,每张脸都在咀嚼。人脸消散时,泥米堆里钻出细小嫩芽。
“粮可杀人,亦可活人。”赵六将铁箱推入暗河,“真账在人心,不在册子上。”他拾起半粒焦米,塞进男子冻疮裂口,“我娘说,寒冬里最暖的是米香。”
天光破晓。驿站屋梁麻绳烧尽,焦灰飘落灶台。灶膛余烬里,半粒陈米未燃尽,米心透着微黄。少年用灶灰埋住米粒,灰堆形状像座小小的坟。
男子在井边醒来,喉间伤口结痂。他摸出衣襟桑叶,叶脉金线在晨光中闪烁。少年白骨手臂根须缩回骨缝,青白骨节透出微红血丝。
赵六消失在官道尽头。他背影融入晨雾,肩头停着只灰雀。灰雀爪抓着半粒焦米,米身刻着“安”字。
少年舀了碗井水,放在门槛凹痕处。水面映着破窗,窗框缺口形状像张开的嘴。水中倒影突然波动,浮现桑水河图——河底没有鼎,只有三百零七座粮仓,仓门大开,白米如雪涌出。
男子喉间最后冰棱融化。他张了张嘴,沙哑声音混着井水汽:“米...未燃尽。”
少年点头,右眼空洞望向灶台。灶灰堆里,半粒陈米微微发亮。米心透出的微黄,在晨光中像一粒不肯熄灭的星火。
官道薄冰消融。冰层下柳叶顺水漂走,叶脉在波光中舒展,像条通往远方的路。驿站旗杆空荡,仅余半截绳头在风中轻晃。绳纤维一根根断裂,无声散入尘埃。
土灶裂缝里,三粒陈米已化为尘土。
唯有那粒被虫蛀空的,
在灶灰深处,
静静躺着。
壳薄如纸,
中空却盛满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