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皇史宬东库。
暮色沉沉,库内无窗,唯靠数十盏青铜油灯照明。灯焰幽绿,映得高耸的樟木书架如森然巨兽。空气凝滞,混着陈年纸墨、虫蛀木屑与防蠹药草的苦涩气味,吸一口便觉喉干舌燥。林不觉立于一架《永昌律典汇纂》前,指尖拂过泛黄纸页,动作极轻,唯恐惊扰了沉睡百年的律魂。
这是律武司“律典校勘”第三日。
前两日,他与苏小蛮、老周及两名刑部旧吏,在浩如烟海的律典中逐字比对,试图找出永昌年间律令修订的原始痕迹。目标明确:找出“田亩”“市易”“户婚”三篇在永昌十年、十五年、十七年三次修订中的矛盾与漏洞。
“林司正。”老周佝偻着背,捧一卷残册走近,声音沙哑如磨砂,“《永昌十年田亩令》补遗找到了。”
林不觉接过,展开。
纸页脆如枯叶,墨迹已泛褐。令文载:“……豪强占田,逾五百亩者,罚银百两,不夺田。”
他眉头紧锁。
“不对。”苏小蛮从另一架走来,手持《永昌十五年刑统》,“十五年《刑统·贼盗篇》载:‘强占民田,逾百亩者,流三千里。’”
林不觉心头一震——十年令轻,十五年律重!
“为何?”他问。
“因永昌十年,先帝欲募豪强献粮。”老周低声道,“故轻其罚;十五年,北狄犯境,需安民心,故重其刑。”
林不觉望向书架深处,眼神如炬。
“律令自相矛盾,百姓如何守?”他喃喃。
此时,一名刑部旧吏匆匆入内,脸色苍白:“林司正!工部送来《永昌十七年市易税则》,与库藏本……不符!”
林不觉接过新本,又取库藏本对照。
新本载:“关卡税,十抽其三。”
库藏本载:“关卡税,十抽其一。”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工部说,库藏本虫蛀,此为新誊本。”旧吏声音发颤。
林不觉指尖抚过库藏本——纸页虽旧,却无虫蛀痕;墨迹虽褐,却无新墨气。
“是伪本。”他断言。
苏小蛮倒吸一口冷气:“有人故意篡改律典,为豪强、商贾开脱!”
林不觉望向皇史宬大门,暮色如血。
他知道,
这不是疏漏,
而是系统性篡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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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白鹿书院密室。
烛火摇曳,案上摊着三组律典比对结果:
1.田亩篇:十年令轻,十五年律重,十七年无修订——豪强可援引十年令,避十五年律。
2.市易篇:工部新送本税则加重,库藏本税则轻——商贾若被查,可称“依新本纳税”。
3.户婚篇:永昌十七年增“妇承夫产,须宗族允诺”,但无上谕存档——疑为先帝私加。
“他们……在律典中埋雷。”沈知微声音低沉,“你若依库藏本执法,豪强可称‘依十年令’;你若依十五年律,工部可称‘库藏本已废’。”
林不觉握紧律典,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