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一声暴喝打破了死寂。
萧定邦老迈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几步冲上前,一把抓住传令兵的甲胄,双目赤红,声音颤抖。
“你说的……可都属实?!”
传令兵被他抓得生疼,但脸上却满是激动与自豪。
“回安国公!千真万确!小人亲眼所见!”
“玉枣关的城头,已经换上了我大梁的旗帜!”
萧定邦抓住他甲胄的手,缓缓松开。
他怔怔地看着传令兵,浑浊的老眼中,渐渐漫上了水汽。
他猛地仰起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最终,化作两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好!”
“好啊!!”
“好!!!”
这位为大梁征战一生,请战多年却始终被压抑的老将,此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老泪纵横。
三个“好”字,道尽了数十年来的憋屈、期盼与今日的扬眉吐气!
梁帝看着他激动的模样,笑着开口。
“安国公莫要太过激动,身体要紧。”
萧定邦抹了一把眼泪,对着梁帝重重一揖。
“多谢圣上体恤!”
“老臣……老臣只是……太高兴了!”
梁帝笑了笑,将手中的奏报递给白斐,示意他交给苏承明。
“承明,你也看看。”
“你九弟,可是为我大梁,为你这个太子兄长,立下了不世之功啊。”
苏承明猛地回过神,几乎是从白斐手中一把抢过了那份奏报。
他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在那份写满了辉煌战绩的纸上一字一句地扫过,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他握着奏报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整张纸都被他捏得变了形。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时,脸上竟然已经挤出了一个虽然僵硬但还算完整的笑容。
“恭喜父皇!贺喜父皇!”
“滨州大捷,实乃我大梁天威所致!”
“如此一来,大鬼国也算是在我们手上,结结实实地吃了个大亏!”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显得无比真诚。
“儿臣以为,九弟此番立下如此旷世奇功,理应大赏!重赏!”
“以彰我皇家天恩,以励三军将士!”
此言一出,一直闭目养神的卓知平都愣了一下,诧异地看向自己的外甥。
长大了?
长脑子了?
居然没有当场发作,反而懂得顺水推舟,彰显自己的太子气度?
随即,他了然一笑,看来,这个徐广义,还真是个人才。
卓知平收回眼神,重新闭上眼睛,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梁帝赞许地看了苏承明一眼,笑道:“你有此心,便不负太子之名。”
苏承明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将那份烫手的奏报递还给白斐。
梁帝接过奏报,又看了一眼,随手将其放在龙案之上,站起身来。
“既已无事,退朝吧。”
说罢,他竟拿着那份奏报,一边走下御阶,一边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
苏承明第一个走出明和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徐广义早已等在殿外的台阶下,见他走来,连忙迎了上去。
“殿下……”
他刚一开口,苏承明却像没看见他一样,目不斜视,带着一股寒风从他身边径直走了过去。
徐广义的眸子闪了闪,刚想跟上便看见卓知平看着自己。
徐广义停住了脚步,拢袖而立,静静地看着太子的背影消失在宫道的尽头。
卓知平正缓缓走下台阶。
“陪老夫,走走吧。”
“是,相爷。”
徐广义躬身行礼,默默地跟在了他的身边。
不远处,澹台望和司徒砚秋站在一起,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哼,蛇鼠一窝。”
司徒砚秋不屑地冷哼一声。
澹台望刚想开口劝他慎言,却听见一声轻咳。
卢升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身后,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告诫。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没数吗?”
“早朝已经散了,还不回去做事?”
司徒砚秋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澹台望则向卢升恭敬地行了一礼,卢升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
“德书,晚上喝酒去?”
司徒砚秋拽了拽澹台望的袖子,兴奋地说道。
澹台望看着好友那激动的样子,无奈一笑。
“好。”
……
和宁宫。
卓贵妃正高坐于主位之上,享受着一众妃嫔的请安问好,神态倨傲。
忽然,一名宫女小跑着进来,神色慌张。
“娘娘,习……习贵妃来了!”
卓贵妃的眉头瞬间皱起。
“她来做什么?”
话音未落,一身凤纹宫装,仪态万千的习贵妃已经迈着莲步,施施然走了进来。
卓贵妃连忙起身,脸上挂起虚假的笑容。
“习姐姐今日怎么有兴致,来我这和宁宫了?”
习贵妃的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
“确实许久没来你这和宁宫了,不过看起来,确实不如本宫的鸾明宫,没什么好看的。”
卓贵妃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姐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习贵妃自顾自地走到一旁的次位上坐下,端起宫女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
“既然姐妹们都在,也省得本宫再一个个派人去传话了。”
她放下茶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宫殿。
“即日起,所有人,去鸾明宫问安。”
卓贵妃脸色一变,双眼微眯。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你我同为贵妃,这问安一事,在哪不一样?”
习贵妃轻笑一声,站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
“本宫久不理宫中事务,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青姐去世之后,圣上虽未再立后位,但却有旨,后宫一切事务,皆需以本宫为首。”
“这是当初圣上亲口说的话,你忘了吗?”
“本宫之前,是懒得与你计较。”
“如今看来,你还真把自己当成这六宫之主了?”
卓贵妃被她逼人的气势压得后退一步,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盯着她。
“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打算,要与妹妹继续争下去了?”
习贵妃俯下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语。
“我儿承瑞,体恤我,不屑动用家族势力跟你们这些腌臜货色折腾,但不代表我,与我儿一样。”
“你且睁大眼睛看看,我习家,怕不怕你卓家!”
说罢,她直起身,转身便向外走去。
在走到宫门前时,她脚步一顿,回头,目光冷冷地扫过殿内所有噤若寒蝉的妃嫔。
“诸位姐妹,本宫的话,只说一次。”
“倘若明日,本宫在鸾明宫见不到诸位,那就别怪本宫,不念姐妹之情了。”
……
和心殿。
梁帝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坐在书案内。
那份来自滨州的战报,被他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遍,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未减。
白斐安静地侍立在一旁,待殿内再无旁人后,才从袖中,将那封薄如蝉翼的密信,取了出来。
“圣上。”
梁帝脸上的笑容敛去,皱了皱眉,接过信,拆开。
信的内容很简单,没有邀功,没有请赏,只有安详的问候。
询问自己身体是否安好,诉说自己近来顺遂。
信的末尾,只有子对父的请求。
“……关北家底已空,粮草、铁料、药材、抚恤,皆已告罄。”
“儿臣不知道为什么昭陵关会闭关不开,儿臣不愿多想。”
“昭陵关一日不开,儿臣与麾下十数万将士,便只有冻死、饿死于关北。”
“恳请父皇,为儿臣,为这十数万忠魂,开一线生机。”
梁帝看完,久久不语。
他缓缓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昭陵关闭关?”
白斐躬身开口。
“半月前,昭陵关守将,李长卫接见过一位东宫的太监。”
梁帝哼了一声。
“他还真是朕的好儿子!”
随即不再多说。
“此次,老九立了大功。”
他看向白斐,声音恢复了平静。
“不仅大败大鬼军,还一举拿下了玉枣关,朕要好好想想,该如何封赏。”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大梁江山舆图》前,目光落在滨州的位置。
“届时,你亲自去一趟滨州宣旨。”
梁帝的声音顿了顿,目光转向了那座横亘在滨州与京畿道之间的雄关。
“路过昭陵关时,跟李长卫,打个照面。”
白斐心中一动,立刻躬身。
“遵旨。”
梁帝又看了一眼那份官方战报,再抬头看着那挂于身后的家和图,口中发出一声复杂的呢喃。
“真是……长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