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明和殿前,带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
宫中的士卒们沉默地清理着这片修罗场。
尸体被一具具抬走,残破的兵刃被收拢到一处,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水被一桶桶地泼在染血的青石板上,却怎么也冲不净那深入缝隙的暗红。
梁帝在撕心裂肺的悲鸣后,终是撑不住那巨大的心灵创伤,昏厥了过去。
整个皇宫,随着大皇子的自戕,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风波之中。
苏承锦没有在宫中久留。
他带着自己的人,穿过一队队行色匆匆、满脸惊惶的太监与宫女,离开了这片旋涡中心。
宫道漫长而幽深,两侧的宫灯在夜风中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苏知恩与苏掠一左一右,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八百府兵则由庄崖带领,步伐整齐划一,无声地跟在最后。
出宫的路上,苏承锦的脚步忽然一顿。
他转过身,看向身旁的苏知恩。
“不是说了让你在府里待着吗?”
“怎么过来了?”
苏承锦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
苏知恩闻言,脸上露出一个略带赧然的笑容,他挠了挠头。
“殿下恕罪。”
“我……我有些担心殿下这边会出现意外。”
“苏掠也不放心。”
“我俩寻思着过来看看,没想到在路上刚好碰见了庄大哥,就一起赶过来了。”
苏承锦的目光从苏知恩的脸上,移到了另一侧苏掠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他看着这两个几日不见,又长高了不少的少年。
苏承锦笑了。
那笑意很淡,却发自内心。
“你们两个,都长大了。”
一句简单的夸赞,让一向沉稳的苏知恩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而苏掠,那张总是紧绷着的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
他极力压抑着那个想要微微翘起的嘴角,但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亮,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马车早已等候在宫门外。
苏承锦扶着江明月上了车。
车厢内,一盏小灯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
苏承锦的目光落在江明月手臂上那道被布条仔细包裹的伤口上,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心疼。
江明月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不在意地笑了笑,反而主动伸出手,拉住了苏承锦的手。
她的手心带着一丝薄汗,却很温暖。
“我真的没事。”
她轻声说。
“你看。”
说着,江明月还俏皮地甩了甩自己受伤的手臂,似乎想证明自己毫发无伤。
苏承锦眉头一皱。
他伸出另一只手,屈起手指,轻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少胡闹。”
力道很轻,带着一丝宠溺的责备。
江明月捂着额头,非但没有生气,嘴角反而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车厢内安静了片刻。
车轮压过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咯噔”声。
江明月看着身旁这个男人,他褪去了在人前的所有伪装与算计,此刻只是安静地坐着,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她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苏承知……真的跟苏承瑞说过话吗?”
她问出了今晚很多人心中的疑惑。
苏承锦摇了摇头。
“不知道。”
“但这,就是大哥最了解父皇的地方。”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说与不说,都将是父皇心中一辈子也拔不掉的刺。”
“父皇永远也忘不了今晚他问出的那个问题,也永远得不到答案。”
“至于真相如何……”
苏承锦顿了顿,轻轻吐出几个字。
“如今,没人知道了。”
江明月轻轻叹了口气。
帝王家事,从来都浸满了鲜血与悲凉。
就在这时,苏承锦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了两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
信纸的边缘,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是……”
江明月好奇地凑过脑袋。
“哪来的信?”
苏承锦笑了笑,将其中一张信纸展开。
“这是苏承瑞在拍我胳膊的时候,偷偷塞给我的。”
借着车厢内昏黄的灯光,江明月看到了信纸上那笔挺如剑的字迹。
字如其人。
孤傲,锋利。
“苏承锦:”
“直到前几日,我才真正想通了京中白糖以及各种风波的来源。”
“我不知道你是何时开始隐忍的,但你隐忍多年,从未在我面前表露过分毫,证明你心中自有城府,那便足够了。”
“如果你能看见这封信,那就代表我猜对了,与你留下这封信,算是我的后手,也是我的遗书。”
“我从未想过,会将你当作真正的对手。”
“我府中留下一个幕僚,名叫上官白秀,是早年我于风雪中所救。”
“此人为人颇有才华,此次我若失败,以他的性子,恐怕也活不长久。”
“你若愿意,便将他收入麾下,至少,救他一命,别埋没了这一身才华。”
“至于第二封信,是我留于母妃的。”
“劳烦你,亲自带给她。”
信的内容到此为止。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临死前的忏悔,只有安排。
苏承锦默默地将信纸重新折好,轻轻叹了口气。
江明月看着他,轻声说道:“苏承瑞……还是有本事的。”
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的依然不是自己,而是如何为自己看重的人安排好后路,以及如何安抚自己的母亲。
苏承锦点了点头。
他回想起了苏承瑞附在他耳边,最后说出的那句话。
“小九,拜托了。”
那一声“小九”,沉重如山。
想到这里,苏承锦看向江明月。
“你先回府,好好养伤,别让伤口沾水。”
江明月乖巧地点了点头,她知道,他还有事要做。
马车停下。
江明月走下马车,苏承锦也跟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