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霖州城有何玉何将军这等天纵奇才,哪里需要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子出马?”
他一脸的后怕与庆幸,语气夸张至极。
“你是没看见,何将军今日在城墙上那是何等的威风!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曹闰那等悍匪,在何将军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我早就看出来何将军不是池中之物,他那不是胖,那是大将的稳重!”
江明月听着他这番胡扯,看着他那副惟妙惟肖的怂包模样,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何玉?天纵奇才?她宁愿相信猪会上树。
“我不信!”
江明月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何玉是什么货色,我比你清楚!他要是有这个本事,霖州军也不至于糜烂至此!”
苏承锦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信不信由你,反正事实就是如此。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那些守城的士兵。”
他重新走回书案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话锋一转。
“不说这个了,你那边战况如何?大获全胜了?”
提起这个,江明月脸上刚刚升起的怒气,瞬间被一股浓浓的挫败感所取代。
她眼中的火焰熄灭,只剩下灰烬般的黯淡。
她沉默片刻,声音发闷。
“安临叛军有五千人,被我打退了。”
“不过……我们伤亡比他们要多一些。”
“霖州军……死了一千多。”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这一战,她赢了,却赢得无比憋屈。
若不是云烈带着长风骑从侧翼冲垮了敌阵,她带来的那五千霖州步卒,伤亡还要扩大。
他们根本算不上是士兵。
在叛军凶悍的攻势面前,他们溃不成军,若不是她和陈亮拼死顶在前面,阵线早就崩了。
“那根本不是一场胜利。”
江明月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不甘。
“不过是仗着长风骑的精锐,打了一场惨胜。”
苏承锦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戏谑神情早已消失不见。
他心中有些惊讶。
他原本以为,以江明月的性子和霖州军的战力,这一去必然要吃大亏,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把叛军主力给打退了。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坚韧,还要出色。
苏承锦的目光落在她左臂,那里的甲胄连接处,一片深色血迹浸透了内衬,一截仓促缠上的白色布条已经被染红。
他脸上的戏谑瞬间敛去。
他默不作声地放下笔,转身走向墙边的柜子,取出一个古朴的木制药盒,重新走到江明月面前。
江明月还沉浸在战败的沮丧情绪中,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把甲胄脱了。”
苏承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
江明月猛地回过神,茫然地看着他。
“什么?”
“我说,把甲胄脱下来。”
江明月的脸颊瞬间涨红,一直蔓延到耳根,眼神有些闪躲。
“你想干什么?”
苏承锦玩味地看她一眼,故意将声音沉了下来。
“你是副将,我是主将,这是军令。”
江明月被他这句“军令”堵得说不出话来,咬着下唇,脸上红晕更甚,眼神里满是羞恼。
苏承锦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觉得好笑,端起药盒,向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凑到她的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清香,混合着一丝血腥气。
他压低了声音,嘴角勾起坏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废话,当然是给你上药。”
“不然爱妃以为是什么?”
江明月的身体猛地一僵,这才想起来自己受伤了。
她羞恼地抬眼,撞进他那双含笑的眸子里,那里面有戏谑,有调侃,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温柔。
苏承锦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他直起身,拉开一点距离,一脸笑意。
“怎么,要我帮你?”
江明月脸颊的温度烫得惊人,她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眼神躲闪,不敢再看他。
“不……不用!”
她声音发紧,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用力扯开皮扣,将臂甲脱下,手臂处的中衣已经完全被血水染成了红色。
“坐下。”
苏承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江明月动作有些僵硬地坐了下来。
苏承锦打开药盒,取出一只小巧的瓷瓶,拧开瓶塞,一股辛辣刺鼻的酒气瞬间在墨香中弥散开来。
江明月看着那清冽的液体,秀眉蹙起,眼中满是戒备。
“你拿酒水干什么?”
苏承锦没有回答,只是将一个干净的棉布在瓶口浸湿,目光落在她血肉模糊的手臂上,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会有些疼。”
“抓紧我的手。”
江明月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倔强的弧度,心里一阵不屑。
能有多疼?
沙场之上,刀剑加身,她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然而,当那浸透了烈酒的棉布触碰到伤口的瞬间,钻心刺骨的灼痛感猛地炸开,顺着手臂的经络直冲天灵盖。
“嘶——”
她倒抽一口凉气,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下意识地就想把手抽回来。
可苏承锦的手掌,温热而有力,早已将她的手腕牢牢握住,不容她有丝毫退缩。
剧痛之下,江明月那双杏眼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她咬紧牙关,怒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故意的!”
苏承锦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手上动作不停,细致地清理着伤口周围凝固的血痂与污渍,嘴上淡淡地回了一句。
“我有病?”
他动作专注,神情认真,仿佛在处理一件精密的瓷器。
江明月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只能将满腔的怒火与委屈尽数吞下,化作指尖的力道,死死地攥着他的手。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指甲已经嵌进了他的手背。
可他却浑然不觉,依旧有条不紊。
清理完伤口,他换了一块干爽的棉布,小心翼翼地拭去多余的酒液,然后从药盒里捻起一撮药粉,均匀地洒在翻卷的皮肉上。
一阵清凉的感觉传来,瞬间压下了那股火烧火燎的灼痛,江明月紧绷的身体这才微微一松。
苏承锦又取来干净的白布,一圈一圈,力道适中地为她包扎起来。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布条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
江明月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他为自己处理伤口的认真模样,心头那股无名火不知不觉间竟已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终于,他在尾端打上一个漂亮的结。
做完这一切,苏承锦才抬起头,目光落在她那双因忍痛而微微泛红的眼眸上,又滑到她那沾染了风尘与血污的脸颊。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一道灰痕。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下次小心些。”
温热的触感,低沉的嗓音,让江明月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她有些狼狈地别过头,避开他那张俊美的脸庞。
可刚才那股灼痛与此刻心底泛起的涟漪,让她脑中的那个谜团愈发清晰。
她猛地转回头,直视着他。
“当真不是你打退了叛军?”
苏承锦看着她依旧不肯罢休的模样,脸上露出一副全然的无奈,他摊了摊手,靠在椅背上。
“我的郡主殿下,我要说多少次,你才能信我?”
“那你昨晚为什么不让我去安临?”
江明月紧追不放。
“难道不是你预料到了叛军会来?”
苏承锦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轻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散漫。
“明月,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话,三岁孩童都懂。”
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继续用他那套歪理邪说。
“我难道还不如一个孩子?”
江明月看着他那副毫无破绽的惫懒神情,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她找不到任何证据,所有的推测,都只是基于她对何玉的了解和一种虚无缥缈的直觉。
可直觉,能当饭吃吗?
“不行!”
江明月猛地站起身,甲胄的叶片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她的脸上写满了不甘。
“我还是得去问问!我不信,他何玉能有这个本事!”
她必须亲自去验证。
苏承锦看着她气冲冲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模样,让他眼底的笑意愈发浓郁。
就在江明月一只脚即将迈出门槛时,他那带着玩味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身后飘来。
“晚上回来睡觉。”
江明月的脚步猛地一顿,身体僵住,没有回头,几乎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