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水镇回来,相柳待小夭的样子就变了。不再是冰窟里那种刻意的疏远,也不是试探着问“以前我们这样吗”的茫然——他会默默跟在她身后去药圃,她弯腰拔草时,他会伸手把歪倒的药篓扶稳;她熬药忘了添柴火,他会捏着根枯枝递过去,指尖避开她的,却记得她不爱闻焦糊味,总盯着药炉的火;连递水时,陶碗里都不会有半片姜,像刻在骨血里的习惯。
可小夭知道,他心里还横着点东西。是记起一切后,那份沉甸甸的愧——记起他怎么骗她、怎么推开她,记起她抱着断箭哭时,那撕心裂肺的声。所以他再近,也总留着半分客气,像怕碰碎了什么。
小夭没点破。她还是每天捣药、分粮、去伤兵营换药,只是在他盯着雪原发呆时,会把温好的雪魄花蜜放在他手边,碗沿擦得干干净净;在他深夜调息时,会在冰窟口挂盏防风灯,橘色的光刚好照到他坐的青石。
这夜的月特别亮,把雪原铺得像层银霜。相柳坐在青石上调息,神识沉进北境的灵脉里——那是他新生的依仗,灵脉的律动里,本该只有冰雪的凉。可今天不一样,有股暖意在灵脉里飘,裹着防风草的药香,还带着点极轻的、像丝线扯着的颤。
是小夭。
他顺着那暖意寻过去,神识像穿过风,突然“落”在石屋窗前。
石屋里的灯还亮着。小夭坐在窗边,背对着门,手里捏着块素白绢帕,针脚细得像蛛丝。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刚好照在帕子上——是株雪莲花,花瓣舒展开,根须扎在冰碴里,却透着股韧劲。
相柳的神识停在半空,看着她的指尖动。针穿过绢帕时,她会顿一下,眼睛盯着帕子角落,像在确认什么。然后,她用极浅的银线,慢慢勾出个小小的身影——白发散着,身形是他的样子,蜷在雪莲根旁,像在护着那点芽。
线用完了,她用牙咬断,指尖轻轻蹭过那小身影,动作软得像怕碰疼。月光照在她脸上,能看见眼角的水光,却没掉下来,只眨了眨眼,又低头继续绣。帕子边缘已经磨出毛边,是她揣在怀里带了很久的样子。
相柳的心突然揪紧,像被什么东西攥着疼。他“听”到她没说出口的话——那些守在冰窟外的夜,那些对着空碗发呆的清晨,那些摸着引魂珏碎片说“我等你”的瞬间,全揉进了这针脚里。没有怨,没有恨,只有等。
他想起当年在海底,她赖着他要学箭,说“学会了就能保护自己”;想起他抹掉她记忆时,她茫然地问“我们以前认识吗”;想起他赴死前,最后看她的那眼,心里藏着的“对不起”,终究没说出口。
原来他以为的“成全”,是让她扛了这么久的孤单。那点愧意像潮水,漫过心口,把以前的冷硬全冲散了。
相柳猛地睁开眼,冰蓝色的眼里全是慌和疼。他起身往石屋走,靴底踩过积雪,发出“咯吱”的响,越靠近,脚步越急,连呼吸都乱了。
小夭正绣到雪莲的花瓣尖,听见脚步声,手一抖,针差点扎进指尖。她抬头,看见相柳站在门口,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脸白着,眼神却亮得吓人,直直地盯着她手里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