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调息时间,在碎星渊这种地方显得格外短暂。
黄一梦盘膝坐在布满尘埃的金属基座上,双目微阖,呼吸悠长。
寂灭星辰元婴在体内缓缓运转,消化着刚才对抗三股能量洪流时的感悟与消耗。
那点代表“新生可能”的星火,在经历“破败终结”能量的冲刷后,反而更加明亮了些许,如同灰烬中顽强的火星。
她的神识却如同细密的网,以自身为中心,谨慎地探查着周围每一寸空间。那段苍老悲凉的警告低语,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墟母是囚笼……星轨真相在最深处……小心‘祂们’在看着……”
每一句话都像是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这遗迹,远不止是古老的观测台那么简单。它记录了什么?又因何而废弃?那发出警告的意念,是建造者最后的残魂,还是后来者的留言?
“黄大人,时间到了。”狄墨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虽心思不算极其细腻,但也察觉到了黄一梦调息结束后眉宇间那一闪而逝的凝重。
黄一梦睁开眼,眸中星光沉静如渊。她站起身,灰扑扑的星隐袍上不染尘埃。“走吧,进去看看。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刚才的警告你们都听见了,这地方不对劲。”
石头扛起塔盾,瓮声瓮气道:“管它对不对劲,来都来了!黄大人指哪,俺就打哪!
”他性格憨直,经过刚才的“问心”考验,虽然心有余悸,但对黄一梦的信任却达到了盲从的地步——能带他闯过那种诡异玩意儿的头儿,肯定没错。
方澈深吸一口气,将飞剑握紧,眼中虽有紧张,但更多是探索未知的兴奋与学者般的好奇。
“黄师叔,那些圆环上的符文轨迹……与我学过的星象推演之法有相似之处,但更古老、更……宏大。若能参悟一二,或许对阵法之道大有裨益。”
孙虎没说话,只是默默检查了一遍身上的皮甲和藏在各处的零碎——飞刀、毒蒺藜、一次性的烟障符。
他是老江湖,明白这种古遗迹里,实力固然重要,但足够的小心谨慎和阴人的准备,往往能活得更久。
他尤其留意那些阴影角落和能量流动异常处,刚才的警告让他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祂们”?这词儿听起来就邪性。
星煞低伏着身体,紫银色的眼眸死死盯着观测台那黑洞洞的入口,喉咙里持续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额头那道玄奥的紫色星辰印记微微发烫,它从那里感受到了一种同源又排斥的复杂气息,让它既想吞噬,又本能地感到危险。
“星煞,探路。”黄一梦下令。
星煞低吼一声作为回应,身形如一道灰色闪电,率先窜入了倾斜的金属门洞。
它的身影迅速被内部的黑暗吞没,但通过契约联系,黄一梦能清晰感知到它传递回来的画面和情绪——警惕、疑惑、以及一丝……悲伤?
片刻后,星煞传来“安全”的讯号。
黄一梦不再犹豫,迈步踏入。狄墨紧随其后,石头、方澈、孙虎依次跟上。踏入门洞的瞬间,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膜。
外面的微光被彻底隔绝,内部并非绝对的黑暗,反而有一种幽暗的、仿佛源自建筑本身材质的淡淡荧光,勉强照亮前路。
这是一条倾斜向下的宽阔通道,墙壁同样是那种银灰色的金属,上面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如同星图般的点和线,许多已经磨损模糊。
通道内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金属气味,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旧书和尘埃,却又带着一丝冰冷能量的味道。
空气凝滞,几乎感觉不到流动。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内回荡,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这地方……死气沉沉的。”狄墨小声嘀咕,手中的预警阵盘指针疯狂跳动,显示周围的时空参数极不稳定,且蕴含着多种复杂的能量残留。
“大人,这里时空褶皱比外面还严重,走慢点,跟着我的步子。”
他修炼的功法偏向土行和禁制,对地脉和空间稳定性的感知较为敏锐。
此刻他几乎是一步一停,仔细观察着阵盘反馈和地面、墙壁的细微痕迹,引导众人避开那些肉眼难辨的时空裂隙和能量淤积点。
走了约莫百丈,通道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继续向下,深邃不知通往何处;另一条则横向延伸,尽头隐约有更加明亮的幽蓝光芒透出,那股精纯古老的冰冷能量波动,正是从横向通道传来。
同时,那股叹息般的意念也再次变得清晰,如同无形的风,拂过每个人的神魂。
“向左。”黄一梦几乎没有迟疑,选择了横向通道。星煞的感知和她的直觉都告诉她,目标在那里。
横向通道不长,走了几十步便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比外面的半球形空间略小,但保存相对完好。大厅的穹顶呈完美的半球形,由一整块巨大的、布满裂纹的幽蓝色水晶构成。
透过水晶,能隐约看到外部“风暴眼”缓慢旋转的、被扭曲放大的模糊影像,幽蓝的光芒正是透过这水晶穹顶洒落下来,将整个大厅笼罩在一片冰冷、静谧的蓝色光晕中。
大厅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复杂到令人目眩的金属仪器基座,许多部件已经散落、锈蚀、崩解。
但从残存的骨架和少数几个仍在极其缓慢转动的齿轮和透镜来看,这应该就是观测台的核心——星轨推演仪。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厅四周的墙壁。墙壁并非金属,而是某种类似玉质又似晶体的深灰色材料,上面布满了如同繁星般的光点。
这些光点并非静止,而是在极其缓慢地移动、明灭,构成了一幅幅残缺的动态星图。
有些星图和谐运转,有些则呈现碰撞、崩解、熄灭的景象,与外面圆环展示的画面如出一辙。
而在大厅正对入口的那面墙壁下方,盘膝坐着一具“骸骨”。
之所以打引号,是因为那并非真正的骨骼。那是一具由银灰色半透明能量构成的人形轮廓,内部仿佛有星辰流转,但整体已经非常黯淡、稀薄,仿佛随时会消散。
它的“头颅”低垂着,双手结着一个古怪的印诀放在膝上,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多少岁月。
那股精纯古老的冰冷能量波动和叹息意念,正是从这具“能量骸骨”身上散发出来的。
“这是……执念化身?还是残存的真灵?”方澈压低声音,带着学术探讨般的惊奇,“能将自身能量与意念留存如此之久,且与整个遗迹融为一体……这位前辈生前的修为,恐怕……”
“至少是化神巅峰,甚至可能触摸到了炼虚的门槛。”
黄一梦沉声道,星瞳仔细扫视着那具能量骸骨。
她能看出,这骸骨的能量性质与幽墟行者同源,但更加纯粹、古老、平和,少了许多后者那种冰冷的侵蚀感和狂热的意念。
而且,骸骨的能量核心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与《寰宇星神道》隐隐共鸣的星辰道韵。
“后来者……”那苍老的意念再次直接响彻在黄一梦识海,这一次,更加清晰,却也更加断续虚弱,“你身上……有‘星’的传承,也有‘墟’的气息……矛盾……却又平衡……”
能量骸骨那低垂的“头颅”,似乎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些许,两点微弱的星光在它眼窝的位置亮起,仿佛在“注视”着黄一梦。
“前辈。”黄一梦拱手,态度不卑不亢,“晚辈黄一梦,机缘巧合至此。方才警示,‘墟母是囚笼’,‘星轨真相在最深处’,‘小心祂们’,不知何意?前辈又是何人?此地为何废弃?”
她问得直接。面对这种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老古董残念,拐弯抹角不如开门见山,何况她时间有限,外面的“风暴眼”窗口期不知能持续多久。
“呵……多少年了……终于……又见到……未被完全蒙蔽的后来者……”能量骸骨的意念带着浓浓的疲惫与沧桑,“我……曾是此地……‘巡星官’……名号……早已随星辰湮灭……不重要了……”
巡星官?黄一梦心中一动,这与星塔的“巡星使”称号何其相似?难道星塔的建制,与这古老遗迹有关?
“此地……‘第七星轨观测台’……隶属‘万星殿’……观测、记录、推演诸天星辰运转轨迹……探究……大道星轨之秘……”自称巡星官的残念断断续续地述说着,“然……灾变突至……‘归墟之潮’自天外涌来……侵蚀万界……星辰黯淡、偏移、陨落……大道星轨……亦开始扭曲……”
“万星殿……分裂……一部分……坚信‘墟母’乃最终归宿……是破而后立的新生……投入‘归墟之潮’,化为‘幽墟’之力……另一部分……如我……视‘墟母’为吞噬一切的囚笼……是大道之癌……坚守观测……寻求破解之道……”
黄一梦听得心神震动。这简短的叙述,揭开了一个古老而残酷的真相。
所谓的“幽墟行者”,其源头竟然是古老“万星殿”的分裂者?他们信奉的“墟母”,在坚守派看来竟是“囚笼”和“大道之癌”?而“归墟之潮”竟然是来自天外的灾难?
“我们……坚守于此……记录星轨异变……寻找‘归墟之潮’的源头与弱点……”巡星官的意念充满了悲凉,“但……‘祂们’来了……‘幽墟’的先行者……曾经的同袍……他们被‘墟母’的力量侵蚀、同化……变得偏执、狂热……视我们为……阻碍‘净化’的污秽……”
“观测台……被攻破……同僚尽殁……我……以残躯激活最后禁制……将此处沉入‘碎星渊’的核心风暴……隔绝内外……留下……最后的记录与警示……”
“星轨真相……在……观测台最底层的‘星核记录室’……那里……有我们观测到的……‘归墟之潮’源头的一角……以及……‘墟母’的部分本质……”
“后来者……若你……不愿星辰尽归死寂……不愿万界沦为‘墟母’之食……就去……取得记录……但……小心……‘幽墟’的爪牙……‘祂们’……或许早已渗透……甚至在……等待……”
巡星官的意念越来越微弱,构成它身躯的能量也开始加速消散,点点银灰星光飘散在空中。
“等等!”黄一梦急忙问道,“‘祂们’具体指谁?幽墟行者的高层?还有,此地是否还有其他危险?通往‘星核记录室’的路径?”
“呵呵……‘祂们’……是‘幽墟’中……更古老、更接近‘墟母’的存在……或许……已非人……”巡星官最后的声音几不可闻,“路径……就在……我身后……墙壁星图……‘归墟之星’位……连续点七次……小心……‘星骸怨念’……它们……是此地陨落者……不甘的残响……被‘幽墟’之力侵染……”
话音落下,那具能量骸骨彻底化为一片银灰色的光点,如同尘埃般缓缓飘落,最终完全消散在幽蓝的光晕中,只留下原地一个浅浅的能量印记。
大厅内一片寂静,只有墙壁上星图光点缓慢移动的微光。
“万星殿……归墟之潮……墟母……幽墟……”方澈喃喃自语,脸色发白,“黄师叔,这……这牵扯的因果太大了!我们……”
“怕了?”黄一梦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