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不代表你可以啥也不干。”
他补了一句,“运气再好,不填答题卡也不会凭空出分;运气再差,把名字写错卷子也不会自己粘上去。”
“我的意思是——”
他看了看谢临川,又看了眼台下那张有点憔悴却一直努力保持冷静的脸,“我们这种人,既别太把自己当奇迹,也别太把自己当垃圾。”
他说完这句,自己先笑了一下:“差不多就这样。”
场下的掌声,比刚刚袁立冬那一段要复杂得多。
有真心的,有被气氛带动的,也有觉得“怎么没按流程说”的。
台前的老师们表情各异。
有的欣慰,有的明显不太满意这个“不够正能量”的发言。
谢临川接过麦,笑容重新挂回脸上:“谢谢这位来自古柳的同学,分享了这么真实的想法。”
“你刚才那段话,很有力量。”
他说,“我相信,在座很多同学都会记住。”
他顺势把话题拉回既定轨道:“我们学校也一直在关注乡村发展和教育公平的问题。接下来,就要介绍一位特别的嘉宾——来自‘山河社·乡村共建计划’的项目代表。”
灯光往舞台侧面一偏,大屏幕上跳出“山河社”的Logo——山水叠影,看起来既像旅游公司,又像公益基金会。
台上走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休闲西装,脚步稳得像走惯了各种发布会。
他微微鞠躬:“大家好,我是山河社的项目总监,周京。”
“山河社专注的,是通过文旅项目和产业升级,帮助更多像古柳那样的地方走出困境。”
周京笑得很诚恳,“我们不会只把‘问题村’当新闻标题,而是会真正下去做事。”
这话一说,台下很多人发出赞同的“哇”。
秦婉婉坐在角落里,手机对准舞台拍了一小段,低头在朋友圈编辑文案:
——【和改变乡村的人站在一起,是我来这所学校最想做的事。】
配图是周京站在台上的剪影,背景刚好停在“共建计划”几个字上。
她发出去,顺手点进一个聊天框——备注名:“周总”。
【婉婉】:今天效果不错,你说的话很打动人。
【周京】:那当然。你找的这个“问题村”样本也不错。
秦婉婉抬眼,看向台下已经坐回座位的林宴,嘴角微微一勾。
——
大会结束后,新生被各学院的学生会干部按班级拉走,说是开个“小范围交流”。
林宴他们院被安排在体育馆侧厅。
屋里摆着几排折叠椅,桌上放了几箱矿泉水和饼干,看起来像临时搭的座谈会。
“各位新同学,刚刚大会时间有限,很多话没办法细说。”
谢临川站在前面,西装外套脱了,衬衫袖子挽到手肘,看起来比舞台上更“接地气”,“我们学院今年特别鼓励同学参加各种社会实践。”
他目光扫了一圈,在林宴身上停了一秒:“比如,山河社的乡村共建项目,就很欢迎有农村背景、愿意回乡建设的同学参加。”
“参与有补贴吗?”
胖子第一时间关心重点。
“有实践补贴,也有项目奖金。”
谢临川笑,“更重要的是,人脉和经历。”
“那是不是要成绩好的人优先?”
有人问。
“当然也要考虑综合表现。”
谢临川话术顺滑,“比如像林宴同学,军训表现突出,又有很好的个人故事,就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话刚落,周围好几个目光刷地一下落到林宴身上。
那种感觉很怪——
仿佛他不是坐在椅子上的一个人,而是一块被标好价格的“乡村样板”。
“我故事挺无聊的。”
林宴抬眼,“你要是缺宣传素材,可以直接把电视台那段搬过去用。”
“真实就好。”
谢临川笑着接,“刚才你说那句‘不要只把一切推给努力’,其实比很多鸡汤都打动人。我们后面如果拍纪录片,你可以多说两句。”
“纪录片?拍我?”
胖子眼睛亮了,“能不能录像的时候把我p成一米八?”
“你先长到一米七再说。”
瘦高个吐槽。
众人七嘴八舌,气氛被带得轻松一点。
这时,侧面一排座位里,有个声音冷冷插了一句:“勇于承认自己运气好,说实话确实不容易。”
林宴看过去。
说话的是刚刚台上的那位——袁立冬。
此刻他没戴帽子,头发有点乱,眼睛里有一圈很浅的血丝。
“但有时候,你的‘运气好’,刚好就是别人‘运气耗光’。”
他盯着林宴,“你高考那年,多考了那几分,就意味着有人少了那几分。”
“那你是想要我把分数吐出来?”
林宴语气不客气,但不凶,“我也不是考试的时候插别人的答题卡。”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干的。”
袁立冬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只是觉得你刚刚说的那句‘别太把自己当奇迹,也别太把自己当垃圾’,听着挺像安慰自己的。”
空气里突然多了一层不太舒服的味道。
谢临川眼睛一亮——这种冲突,对他来说反而是不错的“话题素材”。
“我理解你们的感受。”
他赶紧上来做“和事佬”,“我们今天聚在这里,是为了找到改变问题的办法,而不是互相指责。”
他看向袁立冬:“立冬,你的故事很励志,山河社那边也挺感兴趣的。之后你们可以一起加入项目。”
又看向林宴:“你也是,古柳的问题不小,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在古柳做一个试点项目,把媒体关注变成实际行动。”
“听起来不错。”
秦婉婉正好走进大厅,手里抱着一沓报名表,“山河社这边后面也会单独做宣讲,到时候欢迎大家来了解。”
她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林宴身上:“特别是你。”
她笑得很温柔:“你不是总觉得亏欠你们村吗?这是一个机会。”
亏欠。
这两个字像钩子一样,往他心里一勾。
系统的灰字同时再次飘出来:
【建议本次“分命试运行”绑定对象:】
【优先级排序:】
【1.袁立冬——若不干预,未来一年内有“辍学+返乡打工”高风险。】
【2.古柳村整体气运——已通过“水利项目”获得小幅补充。】
【3.山河社·古柳试点项目——若成功,将改变古柳表层经济结构,但可能进一步加重“气运集中度”。】
林宴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站在岔路口的傻子。
一边是纸面上看起来美得没毛病的“乡村共建”,一边是一个实打实可能被迫退学的同龄人,中间是古柳那棵正在被雨水慢慢养回来的老树。
“你在想什么?”
程溪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进来,拿着一瓶水戳了戳他胳膊,“想怎么给人家当宣传片男主?还是想怎么逃掉?”
“我在想,要不要去演个树。”
他脱口而出,“站那儿不说话,风刮雨打都不动。”
“你比较像雷,喜欢劈人。”
她瞪他一眼,又警觉地看了看秦婉婉,“提醒你一句,那种笑起来眼角不动的学姐,少信一点。”
“你是过来人?”
他被逗笑。
“我是过来嘴。”
程溪耸肩,“我看人从来不准,但我骂人一般都骂得挺准。”
袁立冬那边默默收拾好自己的本子,从座位上站起来。
经过林宴身边的时候,他停了一秒,低声说了一句:“如果有一天,你觉得自己运气实在用不完,可以分一点给我。”
那语气不像是开玩笑,更像是在记账。
——记下的不是好意,是债。
他走远了,背影比刚刚上台讲故事时还要瘦一点。
系统立刻给出提示:
【目标对象袁立冬,已发出“主动求助信号”。】
【当前可用分命额度:1】
【是否立即分配?】
“麻烦。”
林宴在心里骂了一句,“你怎么不去找谢临川?”
【谢临川为“资源汇聚者”,强行干预会造成账本紊乱。】
【建议:保留其自然发展。】
“那山河社呢?”
【山河社为“气运杠杆”,短期效益明显,长期代价不明。建议观察。】
灰字一条一条刷出来,像是在跟他谈条件。
谢临川还在前面讲“机会”“平台”“改变”,秦婉婉在旁边补充“实践证明”“成功案例”。
所有话加起来,都是一个方向:来吧,跟我们一起,把你的故事变成我们的项目。
而系统在另一头,小声说:你还有一格可以分命,给谁用?
林宴抬头,看见窗外的天空——
这里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脑子里却不受控地浮出昨晚那条视频:古柳头顶那场只下在一小块地方的雨。
一边是雨,一边是晒。
他突然意识到,这世界上并没有所谓“皆大欢喜”的分配方案。
“各位同学。”
谢临川的声音又一次传来,“有兴趣参与山河社项目的同学,可以现场报名。我们会优先考虑家庭困难、有乡村背景、愿意回乡发展的人。”
周围一片窸窣,有人开始拿报名表,有人犹豫,有人干脆往前挤。
“去不去?”
程溪问。
“你去不去?”
他反问。
“我去干嘛,我又不是你们那种有明确‘要还什么’的人。”
她撇嘴,“我最大愿望是离自习室近一点。”
她说完,看了他一眼,语气放轻:“但你要是真的想回去做点什么,我支持你。前提是——别任人拿捏。”
“你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
他笑。
“我一直挺懂事,只是你从来不认真听。”
她翻白眼,“你们这些男的,听到‘学姐’两个字大脑就当机。”
那边,秦婉婉已经拿着几份报名表朝这边走来。
“你刚才那段发言,很有力量。”
她递来一张表,“不如把这股力量用到实处?”
报名表上,第一行写着:“山河社·乡村共建项目校内报名表”。
林宴看着那几个字,突然觉得特别刺眼。
系统同时弹出一个新的任务框:
【支线任务:第一次主动分命】
【任务内容:在接下来七天内,将当前可用的“小概率好运额度”分配给以下对象中的一人:】
【A:袁立冬——效果:在关键考试中获得一次“小范围运气加成”。】
【b:古柳村——效果:在今年汛期躲过一次自然灾害。】
【c:你自己——效果:在即将到来的专业分流中获得一次“不被调剂”的保护。】
【备注:每项只能选择一次,不可撤回。】
七天。
选别人,他欠人情。
选古柳,他欠自己未来。
选自己,他欠所有人。
谢临川、秦婉婉、周京,以及台下那一双双在听故事、抢报名表的眼睛,全都成了这道选择题的背景图。
“林宴,你在看什么?”
程溪从侧面探过头,“愣半天了。”
他手里夹着报名表,手机在兜里微微发烫。
然后呢?
——七天内,他要给这三行字选一个“是”。
而选下去的那一刻,不只是“分一点运给谁”的问题,而是:
他到底打算,先救谁——一个人,一村子,还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