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若有姐妹或丫鬟无意中提起“毛家女婿”四字,她便立刻捂住耳朵,尖声道:“休要再提!”
背地里,更是常常对贴身丫鬟抱怨:“我张婉如便是死,也绝不嫁给那放牛的穷小子!”
这些话,渐渐也传到了张老爷夫妇耳中,二人心中忧虑,却也只能指望女儿年纪渐长,会明白事理。
光阴荏苒,转眼毛文简已在张府读书数载,学识大进,气度愈发沉稳。
到了亲迎之日,张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毛文简一身新郎吉服,虽布料普通,却掩不住那份日渐显露的儒雅之气。
他入门行礼拜见岳父母,宴席之上,应对得体。
迎亲的彩轿早已停在门外,鼓乐喧天,好不热闹。
可闺房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新娘子张婉如不仅没有梳妆打扮,反而穿着日常旧衣,以袖掩面,面向墙壁,哭得肩膀耸动。
喜娘和丫鬟们催了又催:“小姐,吉时已到,快些梳妆吧!”张婉如充耳不闻。
母亲进来柔声相劝:“儿啊,那毛家郎君我瞧着是个有出息的,你莫要执拗……”
她反而哭得更大声,几乎要背过气去。
前厅的新郎已准备起身告辞,以便新娘上轿,鼓乐之声愈发响亮急促。
张老爷急得满头是汗,先出去稳住女婿:“贤婿稍待,小女妆扮未妥,见谅,见谅。”
转身又冲进女儿房内,见女儿依旧故我,不由得怒火中烧,厉声斥道:
“逆女!花轿临门,岂容你如此任性!再不听劝,为父……”
他作势欲打,张婉如索性放声痛哭,瘫软在地。
张老爷举起的手,终究没能落下,急得在房内团团转。
看着窗外催促的鼓乐仪仗,只觉得气血上涌,眼前发黑,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正当屋内乱作一团,张老爷夫妇束手无策之际,默默看着的二女儿张惠如站了出来。
张惠如年纪稍小,性情却与姐姐截然不同,温婉中带着刚毅,明事理,识大体。
她早已对姐姐的行径不满,此时见父母焦急欲死,便上前拉住姐姐的衣袖,苦口婆心地劝道:
“姐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可违背?
那毛家哥哥勤勉好学,将来未必没有出息,你何苦如此?”
张婉如正在气头上,见素来温顺的妹妹也来“说教”,更是怒不可遏。
她猛地甩开妹妹的手,尖刻地讽刺道:“小妮子,倒学会多嘴多舌了!
你既说他好,你为何不嫁他去?”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张惠如被姐姐的话噎了一下,粉面涨红,却并未退缩,她挺直脊背,清晰地说道:
“爹爹当初许婚,许的是姐姐,并非妹妹我。
若当初爹爹将我许配毛郎,今日又何须劳烦姐姐在此劝驾,我自当遵从!”
她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掷地有声。
绝望中的张老爷闻言,眼前猛地一亮,与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张夫人立刻会意,拉过二女儿的手,试探着问:
“惠儿,你那忤逆的姐姐不肯听命,爹娘想让你代姐出嫁,你可愿意?”
张惠如略一沉吟,目光扫过焦急的父母,听过门外依旧喧闹却已透出几分尴尬的乐声。
她毅然决然地道:“父母之命,儿不敢辞。
便是让女儿去行乞,女儿也绝无怨言。
况且,谁又能断定,那毛家郎君就一定会穷困潦倒,终身饿死呢?”
“好!好!好!”
张老爷连说三个“好”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喜出望外。
事已至此,唯有移花接木。
他当即下令:“快!给二小姐换上嫁衣!”
府中一阵忙乱,好在嫁衣钗环都是现成的。
片刻之后,凤冠霞帔,红巾遮面的张惠如,被喜娘搀扶着,匆匆登上了那顶原本属于她姐姐的彩轿。
轿夫起轿,鼓乐重新欢快地吹打起来。
毛文简虽觉有些仓促,但并未深想,只道是女儿家羞涩,耽搁了些时辰。
他骑上马,引着花轿,向着那个虽然清贫却充满希望的家而去。
身后,张府内,只剩下呆若木鸡、犹在抽噎的张婉如,以及既感宽慰又难免一丝怅然的张老爷夫妇。
一段错位而又注定不凡的姻缘,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