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在灯下缝虎皮大氅,针脚细密如星斗:“山里狼群叼了孩子,他救人去了。”
梅雨天里,武承休莫名发起高烧。
昏沉间总觉得七郎坐在床头,用沾酒的布巾给他擦身。
某夜惊醒,果真抓到只粗糙的手,虎口结着新痂。
“林儿的事...”
武承休哑声问。
“恶人自有恶人磨。”
七郎吹凉药汤,氤氲水汽模糊了眉眼,“公子喝药。”
病愈那日,武承休发现书房多出个陶罐。
打开是腌渍的梅子,底下压着张桦树皮,炭笔画了幅简图:猛虎逐恶犬,虎额白星如刀。
他忽然明白过来。那夜暴雨如注,武承休冲进茅屋,看见七郎正在擦拭佩刀。
刀身映出他苍白的脸:“三百七十一刀...”
“是他抓伤少奶奶的刀数。”
七郎归刀入鞘,铮鸣声切碎雨声,“公子,有些债得用血算。”
雨停时,七郎送他到溪边。
涨水的溪流湍急,武承休踩滑青苔险些跌倒,被七郎一把扶住。
两人手掌相触的刹那,武承休摸到他袖中暗藏的短刃,刃口还带着洗不净的血腥气。
“接下来有何打算?”
七郎望向东边晨曦:“娘说,大雨冲过狼踪,该重新布陷阱了。”
回府就见御史家管家候在花厅,捧着礼盒说“误会一场”。
武承休笑着收下赔礼,转身全分给了受害的张家绣娘。
夜里他独自登上望北楼,见城外山峦起伏如兽脊,某处亮着一点孤灯,是七郎的茅屋。
更鼓敲三响时,暗卫来报:御史弟连夜派人往京城送信。
武承休摩挲着虎皮大氅上的金线,忽然道:“备马,去田家。”
他在晨雾中撞见背弓疾行的七郎。
箭囊里插着十二支白羽箭,猎户们传说,这是死士出征前的数目。
“京城要来人了?”
七郎劈头就问,眼角还带着枕痕。
武承休递上食盒:“新蒸的枣糕,带给大娘。”
食盒底层压着密信:御史奏本已抵都察院。
七郎看完把信凑到烛火上,火苗蹿起时照亮他冷静的眉眼:“公子怕否?”
“怕连累你们母子。”
七郎忽然笑了。
这是武承休第一次见他笑,像冰河乍裂:“娘说,武家的恩情该还了。”
离去的背影融入雾霭时,武承休瞥见他后腰别着两把刀,除了惯用的猎刀,还有那把杀过人的短刃。
当日下午,御史家三公子在郊外坠马,恰好摔在七郎打猎的路上。
七郎用熊蒿草替他止血时,顺手往对方怀里塞了封信。
深夜御史弟突然登门,额头沁着冷汗:“武公子,家奴林儿之事...怕是另有隐情?”
武承休拨着茶沫,瞥见窗外树影微动,有个蜂腰猿背的身影蹲在树杈上,像守护领地的夜枭。
茶凉时,御史弟留下千两银票作赔礼。
武承休送客到门口,忽然道:“听闻御史大人最重家风?”
对方踉跄了一下。
树梢传来极轻的咔嗒声,像是弩箭卡入机括。
此后京城再无动静。
武承休后来才知,那封塞给御史公子的信里,装着林儿生前搜罗的、御史家贪腐的罪证。
中秋夜,七郎破例登门赴宴。
酒过三巡,他忽然用匕首插了个月饼递给武承休:“公子可知猎户如何分食?头刀敬天地,二刀奉至亲。”
铜钱大的月饼馅里,嵌着颗锈迹斑斑的弩箭箭头,当年射杀白额虎的凶器。
“从林儿心口挖出来的。”
七郎声音平静如深潭,“他临死说,是御史弟给的箭,让挑拨你我关系。”
月光浸透庭中桂花树,武承休捏着那枚箭头,恍然看见命运如何织成密网。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接下来...”
“等。”七郎斩落桌角烛芯,光明骤亮,“狼既露牙,必会再扑食。”
更声如水中,武承休望着七郎融入夜色的背影,忽然觉得腰间玉佩滚烫。
那上面新刻了北斗七星,正对应虎皮上的金线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