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落座后,庚娘才慢慢讲出原委。
原来她投河后并未真死,只是呛水昏厥,被江边渔民救起。
当时王家人正来收尸,渔民怕惹祸,不敢声张,只得将她藏进芦苇丛中,等风头过去才送往义庄。
“我在义庄醒来时,浑身都被麻绳捆着。”
庚娘轻抚脖颈,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王十九怕我没死透,命人在棺材里缠了绳索。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外面有挖地声。
是几个盗墓贼。”
那些人原是冲着她陪葬的珠冠而来,撬开棺材见她睁着眼,吓得魂飞魄散。
庚娘急中生智,说自己愿交出所有首饰,只求他们送自己去镇江找耿夫人。
她曾听王十八提过,耿夫人是他远房姨母,虽不往来,却素来鄙夷王家兄弟的行径。
她谎称遭水寇劫掠,幸得盗墓贼相救,才保住性命。
耿夫人听闻后心生怜悯,见她举止端庄、谈吐不俗,便收她为义女,留在府中调养。这一住便是数月。
庚娘不敢暴露身份,只说姓李,来自中州,家人尽亡。
她每日诵经念佛,帮着管家理事,渐渐赢得耿夫人信任。
正说着,唐氏从渡船上走来,手中捧着一个锦盒。
她走到庚娘面前,规规矩矩行了个妾礼:“姐姐在上,受妹妹一拜。”
庚娘忙扶起她,目光落在锦盒上。
唐氏打开盒子,里面竟是金父金母的牌位。
她低声说道:“我已将公婆的坟迁到了淮上,每年清明、中元都去祭拜,从未间断。”
庚娘抚摸着牌位,眼眶又红了:“多谢妹妹。当年若不是你,我公婆怕是连个安稳坟茔都没有。”
她拉着唐氏的手,察觉她指节处有薄茧,知道这些年她操持家务、奔波劳碌,心中更是感激。
“你我同是苦命人,往后就以姐妹相称吧。”
耿夫人在一旁笑道:“这可真是天大的缘分!我看不如就在我这船上摆桌酒,也算替你们庆贺团圆。”
仆人们迅速在舱内摆开酒席,菜肴丰盛,酒香四溢。
席间,金大用频频为庚娘夹菜,生怕她吃得不够。
庚娘笑着打趣:“还怕我跑了不成?”
说着夹起一块糖醋鱼,“这是你最爱吃的,当年在中州时,我总嫌你吃得多。”
金大用的眼泪无声落下,滴进酒杯里。
唐氏在一旁轻声笑道:“姐姐有所不知,公子这些年总在梦里喊你的名字,说想吃你做的鱼。”
三人相视而笑,气氛温馨。
庚娘说起在耿府的日子,如何学账目、管仆役,如何听闻金大用未再娶,心中百感交集。
三日后,金大用带着庚娘和唐氏回到中州。
他重修老宅,翻新屋舍,院中种满了庚娘喜欢的桃树。
每逢春来,桃花盛开,落英缤纷,仿佛回到当年初遇之时。
庚娘与唐氏相处融洽,常常一同在树下做针线。
庚娘教唐氏识字读书,唐氏则教她记账,这些年她随尹翁学习经商之道,颇有心得。
两人互敬互爱,毫无嫌隙。
那年秋天,金大用带她们前往金陵,在南郊庚娘的衣冠冢前焚香烧纸。
风吹过墓碑上“庚娘之墓”四个字,落叶纷飞。
庚娘忽然笑道:“这墓碑倒是该改改了。”
金大用握着她的手,指尖触到那银镯子,想起当年为她戴上时说的话:“等天下太平了,我就用纯金给你打只镯子,比这只更亮。”
庚娘望着他,眼中笑意盈盈:“我不要金镯子,只要你记得,那年春天在院中追着你打的时候,我说过‘要跟你过一辈子’。”
金大用重重点头,将她搂得更紧。
风吹过桃林,花瓣如雨,落在三人肩头。
远处传来孩童嬉笑声,邻家孩子正在放风筝,笑声清脆。
他望着身边的两个女子,心中豁然开朗。
庚娘曾说:“天道未必公道,但人心自有公道。”
就像这桃花,只要根还在,春天一到,便会如约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