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他悄悄潜入府衙库房,撬开了尘封多年的卷宗。
“崇祯十四年,章丘县饿死百姓三千二百一十四人……”
陈九斤的手指,划过泛黄的纸页,指甲深掐掌心。
卷宗里夹着半张告示,“奉旨开仓放粮”的朱批下,是密密麻麻的缺粮记录。
经办官员,正是如今的济南知府。
五更天时,陈九斤背着横刀出了城。
章丘山林里,他遇见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衣襟上别着半截断刀。
“陈爷是来杀我们的?”妇人将孩子护在身后,却没有逃跑。
“陆爷说,您刀下不斩无辜。”
“陆青崖说过我什么?”陈九斤握紧刀柄。
“他说,陈爷的刀是好刀,可惜握刀的手,被官府蒙了眼。”
妇人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陆青崖的遗书。
“他早知道难逃一死,只望陈爷能看清楚,这世道……”
信纸在风中展开,墨字力透纸背:“愿以我血,洗君刀刃之垢。”
陈九斤想起刑场上那声“好快刀”,原来不是赞刀,是赞他终究没有辜负,这柄刀的锋芒。
济南府衙的正堂里,知府大人捧着茶盏,望着下首的陈九斤。
“听说你去了章丘?余党可曾剿杀干净?”
“回大人的话,斩了。”
陈九斤向前半步,横刀出鞘三寸。
“但有一人,下官想斩了大他。”
“谁?”知府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个人,就是你。”陈九斤毫无表情。
知府的茶盏摔在地上,碎瓷片溅在脚踝:“你、你敢……”
“陆青崖临刑前问我,刀为什么快。”
陈九斤的刀光,映着对方惊恐的脸。
“我说,因为刀不认人。
现在才明白,刀若认不清善恶,越快越伤人。”
刀刃闪过,知府人头落地。
陈九斤望着堂前“明镜高悬”的匾额。
那四个字,被血溅得模糊不清,倒像是陆青崖坟头的落日。
城外忽然传来马蹄声,是新上任的巡抚带着卫队赶来。
陈九斤横刀插在地,声音清冷:
“陆青崖的头颅,转了三圈,那是要我,替他看清楚这世道。
如今我看清了,这刀,也该换个握法了。”
康熙年间,有个老捕快常在济南城西说书,讲的是明末义盗与快刀捕头的故事。
说到陆青崖头颅喝彩时,台下总有人惊呼:“那快刀后来如何了?”
老捕快便摸着腰间空鞘笑:
“刀嘛,自然是斩尽了贪官,又去斩江湖上的不平事。
听说有人在泰山见过个刀客,腕间纹着断刀,用的是柄雁翎刀,刀背刻着‘斩鬼’二字。
那刀光啊,比天上的闪电还亮。”
月光漫过茶盏,照见老捕快眼角的刀疤。
他望着天边银河,忽然想起陆青崖的遗书最后一句:
“若刀刃必沾血,愿染的是奸佞之血,而非百姓之血。”
远处传来梆子声,惊起栖鸟,恰似当年斩妖台上那道快刀,劈开了笼罩人间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