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最后一天,除夕,终于在万千期盼中到来了。南京城仿佛一锅煮沸了的水,从清晨起就沉浸在一种极致的、沸腾般的喧嚣与喜悦之中。街巷间,鞭炮声此起彼伏,远远近近,连绵不绝,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混合着各家各户飘出的诱人饭菜香,构成了一种独属于岁末的、令人心潮澎湃的气息。
幽砚几乎是被这热烈的氛围唤醒的。她推开窗,深深吸了一口这充满年味的空气,只觉得连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心中充满了对今晚的无限憧憬。
谢珩也已起身,今日他换上了一身更为正式些的深青色斓衫,更显得风姿清举。他见幽砚雀跃的模样,眼中也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开口道:“今日事多,需早些准备。”
第一桩要紧事,便是装扮宅院。谢珩取出了前几日便已备好的红纸、笔墨。他将红纸裁成合适的尺寸,亲自研墨,那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庄重。幽砚屏息在一旁看着,只见谢珩执笔蘸饱了浓墨,略一沉吟,便在那丹砂红的纸上挥毫泼墨。他的字,清隽中透着风骨,端正而不失灵动,一如他本人。
上联写的是:“天地和顺家添彩”,下联对:“平安如意人多福”,横批:“四季呈祥”。
写罢春联,他又另取一方小些的红纸,写下数个饱满圆润、气韵浑成的“福”字。
“使君,您的字真好看!”幽砚由衷赞叹。
谢珩淡淡一笑,并未多言,只将写好的春联和福字递给她:“去贴上吧。”
幽砚如同接过圣旨,小心翼翼地将春联和福字捧到院门口。贴春联需用熬制的浆糊,谢珩早已准备好。他站在门外,指挥着站在凳子上的幽砚,调整着春联的位置。“左边高一些……嗯,可以了。”幽砚仔细地将涂好浆糊的春联贴上,用手掌轻轻抚平。当那鲜艳的红纸黑字端正地贴于门框两侧,那大红的“福”字倒贴在院门中央时,这小院顿时便焕发出了勃勃的生机与喜庆,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灵魂。
接着是挂灯笼。谢珩买回了两盏制作精巧的八角宫灯,灯面上绘着吉祥的花鸟图案。他将灯笼挂在院门屋檐下和正房廊前。当那温暖的红色光晕从灯笼中透出,即便是在白日,也仿佛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带来了融融的暖意。
装扮完院落,已近中午。简单的午饭后,更为繁重的任务——筹备年夜饭——便开始了。这顿晚餐,是一年之中最为隆重的一餐,寓意着团圆和丰收。
厨房里再次变得热火朝天。谢珩如同一位运筹帷幄的大将,将买回来的各式食材一一安排妥当。鸡鸭鱼肉自不必说,还有许多象征吉祥如意的菜式。
幽砚依旧是那个最得力(虽然偶尔帮倒忙)的小帮手。她看着谢珩将一条肥美的鲤鱼处理干净,两面煎至金黄,做成一道“年年有余”;将发酵好的面团揉捏成小猪、小兔等形状,上锅蒸成可爱的“吉祥馒头”;又将泡发的腐竹、木耳、香菇、笋片、肉片等十样食材一同炒制,做成寓意“十全十美”的素什锦。
她自己则被分配了较为简单的任务:清洗象征着“勤快”的芹菜,剥开寓意“算计”的蒜苗,还有将象征“长久”的长豇豆掐成小段。她做得极其认真,仿佛每一个动作都承载着对来年的美好祝愿。
谢珩还准备了一道颇为费工夫的“佛跳墙”的简化版,将鲍鱼、海参、花胶、蹄筋、香菇、鹌鹑蛋等珍贵食材层层码放在一个小的陶坛里,加入高汤和绍酒,用荷叶密封坛口,以文火慢慢煨着。那坛子刚一上灶,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而醇厚的鲜香便开始在厨房中弥漫,勾人魂魄。
油炸的香味也一阵阵传来。谢珩炸了香酥的肉丸(团圆),炸了金黄的春卷(迎春),还炸了裹着芝麻的酥脆藕盒(和合)。幽砚守在一旁,看着那油锅中翻滚的金黄食物,馋涎欲滴,谢珩便会夹起一个刚炸好、吹凉了的肉丸递到她嘴边。那外酥里嫩、肉汁充盈的滋味,让她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南京城的鞭炮声愈发密集响亮,如同擂动的战鼓,宣告着旧岁即将离去。小院内,灯笼散发着温暖的红光,与屋内明亮的烛光交相辉映。
所有的菜肴终于准备停当,被一道道端上正房中央那张方桌。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几乎摆满了整张桌子。中间是那坛香气扑鼻的“佛跳墙”,周围环绕着红烧肘子(鸿运当头)、清蒸鲈鱼(年年有余)、白切鸡(大吉大利)、四喜丸子(团团圆圆)、炸春卷(黄金万两)、素什锦(十全十美)……还有那盘憨态可掬的吉祥馒头和一碗象征“更岁交子”的饺子。
谢珩与幽砚相对而坐。桌上烛火摇曳,映照着一桌的丰盛,也映照着两人脸上柔和的光影。窗外是震耳欲聋、连绵不绝的鞭炮声,仿佛要将旧年所有的晦气都驱散干净。
谢珩为两人斟上了温好的黄酒。“守岁之夜,需得饮一杯。”他举杯示意。
幽砚也郑重地举起自己的小酒杯,与谢珩轻轻一碰。“使君,新年安康,万事顺遂!”她大声说道,声音几乎要盖过窗外的鞭炮声,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
“嗯,你也一样。”谢珩颔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