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胆子颇大的幼童仰着脸问：“越王爷爷，听说那吴王夫差，是因为喜欢上了特别美的西施姑娘，才不管国家大事，最后丢了江山的，是真的吗？”
勾践闻言，并未动怒，反而呵呵一笑，从袖中取出几颗用忘川灵果制成的糖果，分给孩子们，摸了摸那发问孩子的头，说道：“若是一国之兴亡，果真系于一位女子之身，那夫差也未免太不堪，而我勾践，当年又何至于被他俘虏，受那阶下之囚的屈辱？”
孩子们含着糖果，似懂非懂，又追问道：“那吴王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失败的呢？”
勾践收敛了笑容，目光投向幽深的潭水，仿佛透过水面看到了遥远的过去，语气变得沉凝而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夫差之败，其一，在于胜而骄，败而馁。他先败我越国，便觉天下无敌，穷兵黩武，北上争霸，耗尽国力民力。及至后来，又一意孤行，不听忠言（指伍子胥）。其二，在于其志大才疏，欲效齐桓、晋文称霸中原，却无其韬略与稳固根基，空耗吴中底蕴。其三……”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许，“亦是时也，命也。他并非庸主，亦有其雄才大略，只是……一步错，步步错，终至倾覆。说到底，江山之重，岂是儿戏？非一人之功，亦非一人之过。”他的评价中，竟罕见地流露出几分对昔日对手的理解与一种超脱了胜负的、近乎“英雄相惜”的慨叹。
孩童们听得懵懂，但见勾践神色郑重，也不敢再嬉闹，乖乖道谢后跑开了。
谢珩此时方才走上前，对勾践执礼道：“越王陛下。”
勾践回过神，见是谢珩，微微颔首：“使君有何事？”
谢珩道：“方才见到西施姑娘已然降临忘川，并将陛下与吴越诸位在此之事告知于她。”
勾践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哦？”了一声，静静等着谢珩的下文。
谢珩便将西施在河边所言，以及她那释然疏离的态度，简要转述了一遍。
听完谢珩的叙述，勾践脸上竟露出一丝了然于胸的笑意，他抚须淡淡道：“她必是言道，前缘已了，不欲再涉足吴越旧事，言我等帝王将相，从未真正在意过她这等女子之命运，是也不是？”
谢珩心中微震，点头称是。
勾践笑意更深，眼中闪过一丝属于昔日霸主、亦是洞察人心者的锐利光芒，虽然这光芒很快便隐去，他平静地说道：“寡人看人，向来还是准的。无论是刚愎却又不失英雄气的夫差，还是忠贞睿智如范蠡、文种（注：文种未至忘川），抑或是刚烈如伍子胥……当然，也包括西施。她看似柔弱，实则心性坚韧，且极为聪慧。当年她入吴宫，心中便已明了自身之命运与位置。她能助越，非因对寡人或越国有多少深情，乃是其自身求生、亦或是报答范蠡知遇之恩？或许兼而有之。但事成之后，她对这‘功臣’之名，对这卷入江山纷争的过往，只怕是厌弃多于荣耀。如今得以超脱，她自然不愿再回头。此乃其本性使然，寡人早已料到。”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评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帝王的理智与冷酷，以及对人性洞察的自信，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谢珩默然，看着眼前这位卧薪尝胆、终成霸业，又能在功成后冷静剖析过往的越王，心中对“名士”二字的理解，又深了一层。忘川之水，流淌的不仅是魂灵，更是千古不变的人性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