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神色坦然,应对依旧从容:“劳阁老挂心。确是旧疾缠身,精力不济,深恐尸位素餐,故而请归。能参与《永乐大典》编修,得窥先贤智慧,晚生已觉此生无憾,不敢再贪恋权位。”
他将姿态放得极低,只谈身体与满足,丝毫不提其他。徐阶凝视他片刻,见其气色虽略显清减,却并无病容,心中疑云未散,但对方去意已决,且理由正当,他也不便强留,更不愿深究一个已无价值的下属的心思。于是便也说了几句场面话:“谢先生淡泊明志,宁静致远,老夫佩服。既然如此,便回江南好生将养。他日若有机缘,再图报效朝廷。”
一番看似恳切实则疏离的对话后,谢珩躬身告退。徐阶望着他消失在书房门外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诸事已毕,谢珩与沈清漪便带着收拾好的行装,雇好了南下的马车,在一个晨雾迷蒙的清晨,悄然离开了北京城。
马车驶出厚重的城门,将那座汇聚了无数权力、欲望与故事的帝都远远抛在身后。初时道路两旁尚是北地平原的辽阔景象,村庄疏落,黄土漫漫。沈清漪忍不住频频回首,直到那巍峨的城楼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怅然若失。
“可是舍不得那宅子?”谢珩揽住她的肩,轻声问。
沈清漪将头靠在他肩上,低声道:“嗯……那葡萄架今年结的果一定很甜,月季也开得正好……还有我们新糊的窗户……”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眷恋。那是她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倾注了无数心血与情感。
谢珩紧了紧手臂,温言安慰:“无妨,到了应天,我们再寻一处更好的院子,依旧种上葡萄和月季,由着你布置。”
随着马车南下,景致逐渐变化。过了黄河,进入山东、南直隶地界,天气明显暖湿起来。田野变得青翠,河网密布,舟楫往来,白墙黛瓦的江南水乡风貌开始显现。沈清漪的心情也随着熟悉的南方景致而渐渐开朗起来。她指着窗外掠过的桑林、稻田、还有那些穿梭于河道中的乌篷船,兴奋地跟谢珩说着儿时在柳溪村见过的类似景象。
“夫君你看,那边的船和咱们来时在运河上坐的好像!”
“这里的稻子长得比北边的好呢!”
“天气真的暖和多了,风吹在脸上都不疼了。”
她的欢快感染了谢珩,让他也暂时从那份完成重大任务后的沉静中脱离出来,含笑看着她,耐心地为她解答各种好奇的提问。
旅途虽漫长,但因归心似箭,且沿途南方风光旖旎,倒也不觉枯燥。当马车最终驶过聚宝门,再次踏入应天府那熟悉的、带着秦淮河水汽与市井喧嚣的空气中时,已是夏末秋初。
夕阳的余晖将这座留都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街巷间人流如织,灯火初上,画舫笙歌隐隐可闻。相较于北京的政治肃杀,南京更多了几分繁华与慵懒。
沈清漪透过车窗,望着外面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离开时的忐忑与对北京小院的不舍,此刻已被归家的安心与对未来的憧憬所取代。她紧紧握着谢珩的手,轻声道:“夫君,我们回来了。”
谢珩看着她眼中重新焕发的神采,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嗯,回来了。”
新的生活,即将在这座六朝金粉之地,悄然展开。而他那藏于神魂之中的、关乎忘川安稳的秘密,也将随着他的归来,寻得最终的归宿。尘世的任务,至此,方算真正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