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员见谢珩气度不凡,又是本届应试的秀才,态度颇为客气。仔细询问了途中“风浪”情况,谢珩依照修改后的记忆,从容应答,言辞清晰,滴水不漏。那官员见问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又见谢珩夫妇安然无恙,便也放下心来,客套几句,表示府衙会加强江面巡防,并安排了马车,次日送他们返回清原县。
当晚,谢珩与沈清漪在庐州府城歇息。经历了江上惊魂,虽记忆被部分修改,但沈清漪依旧有些恹恹的,依偎在谢珩身边,格外沉默。谢珩知她心绪未平,也未多言,只是陪着她,偶尔说些轻松的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
翌日,府衙安排的马车早早候在客栈外。这是一辆比他们来时雇的更为宽敞舒适的官车,配有车夫和一名随行的小吏。马车驶出庐州府城,再次踏上通往清原县的官道。
相较于去时的满怀憧憬与紧张,归途的心情要复杂得多。沈清漪靠在车厢内,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渐渐熟悉的田野村落,心中既有归家的期盼,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那江上的血色与刀光,如同一个隐秘的烙印,深藏心底,无法与人言说。她下意识地靠近谢珩,仿佛只有紧挨着他,才能获得一丝安宁。
谢珩能感受到她的不安,伸手将她揽住,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快到家了。”他低声道,语气平和,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沈清漪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马车行得平稳快速,午后时分,便已抵达清原县城。谢珩辞谢了那小吏,在县城重新雇了一辆更为普通的民间马车,前往柳溪村。越靠近村子,道路越发熟悉,景致也越发亲切。金黄的稻田已收割完毕,留下片片稻茬,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焚烧的气息。有相识的村民在田间劳作,看到马车,都好奇地张望。
马车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停住。谢珩先下车,然后伸手将沈清漪扶了下来。
踏上熟悉的土地,闻到那记忆中的味道,沈清漪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她看着眼前熟悉的村落,低矮的茅屋,袅袅的炊烟,以及闻讯从院里跑出来的周里长和大牛,眼眶不由得微微发热。
“谢先生!清漪丫头!你们可算回来了!”周里长快步迎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和关切,“路上可还顺利?秋闱考得如何?”
大牛也憨厚地笑着,帮忙从车上卸下行李。
“劳老丈挂心,一切尚好。”谢珩拱手还礼,神色如常。沈清漪也连忙向周里长和周婶问好,努力压下心中的波澜,挤出一个笑容。
回到那间已被修缮一新的茅屋,推开院门,一切都与他们离开时别无二致,甚至院中那新辟的菜地,也被周婶细心照料着,绿意盎然。沈清漪站在院中,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熟悉安心的气息深深吸入肺腑。
周婶早已备好了热饭热菜,热情地拉着他二人进屋用饭。饭桌上,周里长和大牛好奇地问起省城见闻、秋闱情景。谢珩挑了些能说的,诸如金陵城的繁华、贡院的森严、考试的过程,娓娓道来,避开了所有可能与“倭寇”相关的细节。沈清漪在一旁默默听着,偶尔补充一两句,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谢珩,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她知道,有些经历,将永远成为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而家,这个曾经给予她无数冰冷记忆的地方,因为身边这个男人的存在,终于变成了可以遮蔽一切风雨的、真正的港湾。夜幕降临,柳溪村宁静如昔,唯有那间亮着灯火的茅屋,见证着游子归来的安宁,以及那深藏于心底、不为人知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