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上官婉儿、李隆基等人降临忘川的热闹仿佛还在昨日,忘川的日月却已无声轮转了不知几度。这一日,谢珩正在桃源居内批阅墨羽呈上的、关于千工苑新一批物料采购的清单,心头毫无预兆地猛然一悸!
一股极其阴冷、沉重、充满了不甘与悲愤的怨念,如同无形的潮水,骤然席卷了整个忘川!这怨念之强,远超寻常,竟引得忘川平静的微紫天光都似乎黯淡了几分,河畔摇曳的曼珠沙华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呜咽之声。一些感知敏锐的名士,如金戈馆的项羽、正与佛印论禅的苏轼,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蹙眉望向怨念传来的方向。
谢珩豁然起身,面色凝重。如此强烈的负面能量,绝非寻常名士初临所能拥有,更像是什么积郁了千年的沉疴痼疾骤然爆发。他立刻展开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迅速覆盖整个忘川,溯源探察。
片刻之后,他锁定了一个地点——九泉之井!
身形一闪,谢珩已出现在玄黑广场之上。只见井口幽蓝星辉依旧,但在井畔不远处,一个身着靛蓝色深衣、头戴儒巾的身影正蜷缩在地,一动不动。那滔天的怨念,正是从此人身上散发出来,浓稠得几乎化为实质的黑气缭绕其周,隐隐竟有鬼哭狼嚎之声,干扰着周遭灵气的平和。
谢珩不敢怠慢,立刻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一道清蒙蒙的紫色光晕自他掌心涌出,化作一个半透明的光罩,将那蓝袍书生与外界隔绝开来。光罩甫一形成,那令人窒息的怨念压力才稍稍缓解。
他快步上前,俯身探查。只见这书生面容清癯,眉宇间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思与愤懑,即便在昏迷中,眉头也紧紧锁着,嘴唇抿成一条坚毅又痛苦的直线。其服饰形制古雅,带着明显的战国楚地风格。再观其骨相气度,虽落魄至此,仍有一股源自血脉的高华与不容侵犯的孤傲。
谢珩心中已然有了猜测。他伸出手指,指尖萦绕着一丝细微的仙力,轻轻点向书生的眉心,试图更深入地感知其魂魄状况。
神识甫一接触,谢珩便感到一股冰寒刺骨的怨毒之意反噬而来,其中更夹杂着一缕极其隐晦、却又无比熟悉的阴邪气息——鬼王残影!
果然!并非这书生本性如此怨天尤人,而是其本身就蕴含的悲愤不甘,被潜伏在轮回间隙的鬼王残影捕捉并恶意放大、扭曲,才形成了如今这般几乎要侵蚀其本心、甚至可能污染忘川环境的可怕怨念!
结合其外貌、服饰、以及那铭刻于青史的悲剧命运,谢珩已然确定了此人的身份。
他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与凝重:“屈子……何至于此……”
正是战国时期楚国贵族,那位开创“楚辞”文体,留下《离骚》、《九歌》、《天问》等不朽诗篇,却因楚怀王、顷襄王父子昏聩,听信谗言,屡遭放逐,最终目睹郢都被破,理想彻底破灭,怀石自沉于汨罗江的三闾大夫——屈原!
其一生,忠而见疑,信而被谤,满腔治国安邦之志,尽付东流。这国破家亡、理想幻灭的滔天恨意与悲凉,本就沉重无比,再经鬼王这等以负面情绪为食的魔头撩拨催化,其威力可想而知。
寻常安抚手段已无用处。谢珩不再犹豫,取出那枚看似普通的木簪“乾坤镜”。他盘膝坐在光罩之外,将乾坤镜悬于胸前,神识沉入其中,低喝道:“乾坤借法,灵台方寸,开!”
清辉自乾坤镜中流淌而出,笼罩住谢珩,他的身影变得模糊,下一瞬,一道无形的精神体已穿透了隔离光罩,进入了屈原那被怨念充斥、波涛汹涌的精神世界。
甫一进入,谢珩便觉眼前景象大变。不再是忘川的静谧,而是一片昏沉阴暗的天地。脚下是浑浊翻滚的江水(似是汨罗江的幻化),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呼啸,卷着败叶与沙尘。无数扭曲、模糊的面孔在阴风中若隐若现,发出讥讽、嘲笑、哭泣、怒吼的杂音,正是那些谗佞小人、昏庸君王以及战火中哀嚎的百姓在他心间的投影。
而在那浊浪滔天的江心一块孤礁之上,两个身影正相对而立。
一个,正是屈原的精神本体,他形容憔悴,披头散发,身上的蓝袍破损不堪,双手紧紧握拳,身体因极致的愤怒与悲伤而剧烈颤抖着。他仰头望着昏暗的天空,发出泣血般的质问:“为什么!为何忠贞遭此报应!为何谗言高张,贤士无名!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皇天这样变化无常,为何让百姓如此震动受罪?)
而在他对面,悬浮着一个由浓郁黑气凝聚而成的身影,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闪烁着诡诈与恶毒的红光,正是那鬼王残影!它如同最恶毒的蛊师,围绕着屈原,用充满诱惑与扭曲的声音不断低语:
“看吧,屈原!你的忠心,换来了什么?流放!猜忌!国破家亡!”
“楚怀王那个蠢货,轻易就信了张仪,信了子兰、郑袖!他值得你效忠吗?”
“你的美政理想?哈哈哈!不过是镜花水月!这世间,本就是强权与诡诈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