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的主体结构采用坚固的青石与忘川特有的灵木,风格古朴厚重,与嬴政的气质相合,却又巧妙地开了许多天窗,引入自然光线。内部空间被划分成数个区域:陶埴区设有拉坯轮盘和大小不一的窑炉;木工区摆放着各类刨、锯、凿、斧;金工区预备了锤炼台与小型坩埚;织造区安置了纺车与织机;甚至还有皮革区、玉石雕刻区、颜料调配区等等,几乎囊括了古代主要的手工门类。工具材料一应俱全,且品质上乘。
第五日傍晚,当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洒在“千工苑”那块以玄黑为底、金字为名的匾额上时,这座融合了秦代气度与忘川灵韵的手工殿堂,正式落成。
嬴政独立于苑门前,负手审视着这座完全按照他心意建立的工坊。冷峻的面容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之色。他微微颔首,只吐出一个字:
“善。”
千工苑的建立,在忘川的名士间引起了不小的波澜。毕竟,这是那位深居简出的始皇帝首次在忘川公开“兴作”。
苑门开放的初日,便有不少好奇的名士前来探看。
苏轼与佛印结伴而来,苏轼抚摸着光滑的木工台,啧啧称奇:“不想始皇陛下还有此等雅趣!这木料选得极好,改日东坡定要来此,试制一把新式躺椅!”
佛印则对那陶埴区更感兴趣,笑道:“阿弥陀佛。捏土造物,静心凝神,亦是修行。陛下此举,大善。”
李清照也携伴而至,细观那些织机与颜料,轻声道:“经纬交织,色彩纷呈,恰如诗词之道,需精心编排敷色。”她似乎对织染产生了兴趣。
卫青与霍去病也来转了转。霍去病对金工区的刀剑锻造颇为好奇,跃跃欲试:“不知以此地炉火,能否打出神兵利器?”卫青则更沉稳些,觉得制作些军中常用的皮革马具或维修器械,或许更为实用。
辛弃疾亦信步而来,他一身戎装在此地略显突兀,却对那弓箭制作区域驻足良久,仔细查看弓胎的选材与弧度,显然是从兵械的角度审视。
就连项羽,某日也抱着臂,粗声粗气地在门口打量了半晌,哼了一声:“倒是比光待在竹林里强点。”虽未进去,但显然也注意到了此处的变化。
最令人意外的或许是韩非。他竟主动走入千工苑,在嬴政常待的陶埴区停留许久,观看了嬴政熟练地拉坯制陶。二人之间并无多言,但那种无形的、源于法家同源的气息,却在不言中流转。此后,韩非偶尔也会来此,或观看,或与嬴政简短地探讨几句,内容多涉及“规矩”(法度)与“匠心”(技艺精粹)之间的微妙关联。
李斯作为旧臣,自然也前来拜会。他在苑内细细观看,对那规整的布局、齐全的门类赞叹不已,与嬴政交谈时,语气中满是追忆与敬服,言谈间不免涉及一些秦时旧制与工艺标准。
自千工苑落成后,嬴政的生活轨迹果然变得规律起来。他并未完全放弃幽竹苑的清静,但大部分白日时光,都会在千工苑中度过。或是在陶埴区专注地塑造新的陶俑,或是在木工区刨削木料,尝试制作一些精巧的机关器物,又或者只是在各个区域间巡视,观察他人劳作,偶尔会就某个工艺细节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往往直指核心。
他开始偶尔出现在市集上,不再是仅仅为了购置制作陶俑的特定黏土或颜料,也会留意那些来自不同朝代、不同地域的奇特工具或材料,将其带回千工苑研究、试用。虽然他依旧沉默寡言,交易时也多是直接指明所需,付钱走人,但那道玄色身影出现在热闹的市集,本身就已足够引人注目。
谢珩有时会远远望见嬴政在千工苑内忙碌的身影,或是在市集上短暂停留。他发现,这位始皇帝的身上,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生气”。那并非柔和,而是一种专注于具体事物时所散发出的、沉静而强大的能量。千工苑,仿佛成了他在这片忘川之地,重新锚定自我、与过往和现在对话的一个独特节点。那些冰冷的陶土、木材、金属,在他的手中,似乎被赋予了超越其本身的意义,成为了一种无声的语言,诉说着一位帝王的另一面。
忘川的日常,因这座“千工苑”的加入,又增添了一抹厚重而新奇的色彩。文明的薪火,不仅燃烧在书卷与刀剑之上,也闪烁在这些看似平凡,却凝聚了无数代人智慧的手工技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