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蓝色的海雾如同少女轻薄的纱裙,缱绻地漂浮在墨绿色的海面之上,将清晨的林古斯海衬托得愈发神秘而静谧。
不时有矫健的鱼类从那不起丝毫波澜的镜面之下猛地跃出,银色的鳞片在初升的朝阳下划开一道转瞬即逝的璀璨弧光,随即又“噗通”一声,重新坠入那片深邃的蔚蓝,只留下一圈圈缓缓荡漾开来的涟漪,与几声海鸟清脆悠长的鸣叫。
兰特格尼亚国,这是一个由人类与海鱼族共同治理的国度,也是梅茵和澪两人造访的第十二个国家。
七年的光阴足以改变太多事情。对于一个当年仓促离开的平民家庭,不会有谁还记得他们的音容笑貌,恐怕就连曾经的邻居,也无法从澪这张已经褪去稚气、却又写满麻木的脸上,辨认出昔日的影子。
梅茵看着澪那双因为连日奔波而显得有些疲惫的湛蓝色眼眸,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没事,还有八个国家。走完,也就结束了。
梅茵靠在旅店那扇被海风腐蚀得有些斑驳的窗边,百无聊赖地注视着窗外那片喧嚣的码头。
自从离开夏利亚,他们已经在这片广袤的大陆上,奔波了将近半个月。
他原本以为,以北部玄驹的飞行速度,想要将整个纷争之地的东海岸都翻个底朝天,最多也就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但他还是,低估了这项工作的枯燥与繁琐程度。
纷争之地的东部海岸线,远比他想象的要长得多。
星罗棋布地分布着大大小小,至少数十个国家。
想要在这么大的范围里,找到一个可能早就已经不存在了的“家”。
其难度,不亚于在一百万行的代码里,找一个隐藏的、致命的bUG。
而且……
他看了一眼那个从始至终都像个小尾巴一样,默默地跟在自己身后的白发少女。
澪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长时间漫无目的的奔波,以及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磨着她那本就已经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望之火。
她的眼神变得越来越空洞。
就像一个被设定好了程序的精致人偶。
机械地跟在梅茵的身后。
吃饭,睡觉,赶路。
如此,循环往复。
梅茵看着她那副仿佛随时都会“碎掉”的模样,那双总是平静得像一潭古井般的青虹色眼眸里,闪过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不忍。
『啧,真是……麻烦死了。』
他在心中发出了一声充满“嫌弃”的吐槽。
『再找最后一个国家。』
『如果……如果还是找不到的话。』
『——就直接带她回夏利亚,交给鲁迪那个家伙去头疼吧。』
梅茵在心中,默默地做出了决定。
他不是什么圣母。
他也没有那个闲工夫,去当一个专门负责“拯救失足少女”的心理医生。
他已经做得,够多了。
澪躺在旅馆那张硌人的木板床上,扭头看向窗外。
今天的天气异常晴朗,艳阳高照,灼热的空气让远处的景物都微微扭曲,仿佛随时都会融化在这一片金色的光海之中。
突然,澪的眼眸猛地一缩。
那眼神,像两颗被瞬间点燃的幽蓝色火焰。
充满了震惊,以及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欣喜。
『嗯?』
梅茵的眉头下意识地便挑了一下。
他顺着澪的视线,朝着窗外望了过去。
窗外,是广阔无垠的、蔚蓝色的海洋。
以及……
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那座若隐若现的、如同海市蜃楼般虚幻的海崖。
那座海崖的形状很奇特。
像一头匍匐在海面之上,正在酣睡的远古巨兽。
『什么情况?』
梅茵看着澪那副,仿佛见了鬼一样的表情,心中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困惑。
『那座破岛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咻——”
澪的身影从他的身边一闪而过!
她甚至都来不及穿上鞋子。
就这么赤着那双白皙、小巧的、如同上好羊脂美玉般的脚丫,义无反顾地朝着门外疯狂地冲了出去!
“喂!”
梅茵也被她这反常的举动给惊了一下。他来不及多想,连忙跟了上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有一种直觉,或许……他们这次找对地方了。
澪在前面拼命地跑着,那娇小的身影在拥挤的街道上,如同一只敏捷的、正在躲避着猎人追捕的幼鹿。
梅茵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他那看似悠闲的步伐,却总能与她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微妙距离。
他没有去干预她。
他知道,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她自己去面对的。
梅茵不再犹豫。
身形一闪,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原地。
……
兰特格尼亚国的街道很热闹。
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咸腥的海风味,以及鱼类被风干后所特有的、浓郁的“芬芳”。
街道的两旁,是各种各样由白色珊瑚礁石所搭建而成的建筑。
人群在这条并不算宽阔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他们用一种充满好奇与不解的眼神,注视着那个正光着脚丫像一头发了疯的小鹿般,在拥挤的人潮之中疯狂穿梭的白发少女。
澪的眼中,已经看不到任何的东西。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前方那座在灼热的阳光下显得愈发清晰的海崖。
渐渐地,四周的建筑越来越稀疏。
一股混合着咸腥味与水汽的、熟悉的味道,逐渐浮现在了空气之中。
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张总是苍白的俏脸上,因为剧烈的运动而泛起了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但她没有停下。
她依旧在朝着那个,在她的记忆中越来越清晰的方向,继续奔跑着。
她的眼中只剩下前方那座近在咫尺的海崖。
终于。
当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彻底地榨干时。
她那具已经达到了极限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不受控制地朝着前方扑倒了下去。
预想中那与坚硬的、布满了棱角的礁石,来一个“亲密接触”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将她那即将坠落的身体,稳稳地,接住了。
“真是的……”
一个熟悉的、带着几分慵懒与无奈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幽幽地响起。
“明明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
澪缓缓抬起头。
然后,她看到了。
一张熟悉的、总是挂着几分戏谑的脸,映入了她的眼帘。
那双总是平静得,像一潭不起丝毫波澜的古井般的青虹色眼眸里,此刻正写满了,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只是伸出那只因为过度的奔跑,而微微颤抖着的冰凉小手。
死死抓住了梅茵那件斗篷的衣角。
仿佛是在抓住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根能够将她从那片无尽的黑暗深渊中,拉出来的救命稻草。
梅茵看着她那双,充满了哀求的蓝色眼眸。
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将她那娇小的身体,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
然后,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朝着那座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染成了一片金红色、孤零零的海崖缓缓走去。
……
“哗啦……哗啦……”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崖壁,发出单调而又催眠的声响。
几只不知名的海鸟,在崖壁之上盘旋、鸣叫,为这片死寂的景象,平添了几分萧瑟的生机。
而在那海崖的边缘。
海崖之上,长满了各种各样不知名的杂草。
一座破败的小木屋,正静静地矗立在海崖的最顶端。
它看起来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居住过了。
屋顶上布满了青苔与鸟粪。
墙壁上,那些由渔网和贝壳所构成的装饰品,也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残破不堪。
那副破败的景象,像一幅充满了悲凉与沧桑气息的褪色油画。
梅茵抱着澪,在那座破败木屋前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他将怀里那个一言不发的白发少女,轻轻放在了地上。
“好了。”
“——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