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后。
当那股裹挟着海盐特有的腥腻潮气,以及……鱼类腐烂的特殊“芬芳”的海风,吹拂到脸上时,梅茵知道,他们终于到了。
远方的地平线上,一座宏伟而……嗯,充满了“野性美学”的港口城市,渐渐露出了它的轮廓。
梅茵站在一座光秃秃的、被海风侵蚀得千疮百孔的沙丘顶端,眯着眼睛,遥遥地望着远处那座在海雾中若隐若现的巨大城市轮廓。
高大的、用灰黑色岩石砌成的城墙,如同沉默的巨人般,蜿蜒盘踞在海岸线上,将汹涌的、泛着浑浊泡沫的灰色海洋,与这片贫瘠而危险的魔大陆,粗暴地分割开来。
数不清的、造型各异的船只,如同归巢的鱼群般,停泊在港口内。
有扬着破旧风帆的、看起来饱经风霜的木制帆船;有船身覆盖着坚硬甲壳、船头雕刻着狰狞兽首的魔族战舰;甚至还有一些……嗯,用巨大的龟壳或者贝壳改造而成的、充满了“海洋风情”的奇葩小艇。
海鸥(也可能是某种长得像海鸥的飞行魔物)在空中盘旋,发出刺耳的鸣叫(可能是想整点薯条?)。
码头上,各种肤色、各种形态的魔族水手、商贩、以及背着武器的冒险者,如同辛勤的蚂蚁般,来来往往,将一箱箱货物从船上搬运下来,又将另一批货物装运上去。
叫卖声、号子声、以及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引发的争吵咒骂声,汇聚成一股充满了“生命力”的、喧嚣的声浪,扑面而来。
这里,就是赞特港。
魔大陆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港口城市,连接着魔大陆与世界其他大陆的重要枢纽。
“哈……总算是……到了啊。”
梅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般的疲惫。
他抬起头,望着城门上那用魔神语歪歪扭扭地刻着的“赞特港”三个大字,一时间竟有些……恍如隔世。
天知道这几个月他是怎么过来的!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那个依旧像个小影子一样,默默地跟在他身边的白发小丫头。
五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的外貌,发生不小的变化。
更何况,还是在魔大陆这种堪比“极限生存挑战”的恶劣环境下。
澪长高了不少,虽然依旧瘦弱,但已经不再是当初那副风一吹就倒的干瘪模样了。
长期的奔波和梅茵“科学合理”的营养膳食(各种魔兽烤肉串),让她的身体,逐渐恢复了一丝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女应有的……嗯,曲线。
虽然那曲线,依旧平得像飞机场的跑道。
她那头如同初雪般的白色半长发,被她自己用两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灰色的布条,简单地扎成两个罗马卷。
虽然依旧有些凌乱,但至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被风吹得糊一脸了。
最重要的是,她那双曾经空洞得如同两潭死水的湛蓝色眼眸,此刻,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高光。
虽然那高光,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但至少,它证明了,这个名叫“澪”的小女孩,她的心,正在一点一点地……活过来。
当然,这几个月的“收获”,远不止于此。
在梅茵那堪称魔鬼级别的、填鸭式的、惨无人道的“特训”之下,澪的魔术水平,可以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堪称坐火箭般的飞跃。
终于,他成功的,将澪,这个空有魔力量,却连个火球术都搓不圆的“人形自走核弹”,硬生生给调教成了一个……嗯,勉强能控制自己火力输出的、货真价实的圣级魔术师。
这个过程,简直是一部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血泪史!
天知道这丫头有多难教!
空有圣级的魔力量,但魔力控制水平,简直比某个开着扎古试图用热能斧打中白色恶魔的菜鸟驾驶员还要拉胯!
让她搓个火球,她能给你整出个地爆天星。
让她用风刃切个魔物,她能顺便把周围的几棵枯树也给剃成光头。
梅茵感觉自己的头发,在这五个月里,都快被愁白了好几根。
他每天说得最多的话,已经从“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变成了——
“喂!澪!说了多少遍!控制!是控制!不是让你把魔力当成不要钱的大白菜一样往外扔!”
“你是笨蛋吗?!让你瞄准那只掘地兔的脑袋!不是让你把整座沙丘都给掀了!”
“收力!收力啊大姐!你这一下去,我们晚上就只能吃焦炭拌沙子了!”
“还有!不准再用你那个‘超电磁炮’来打沙地蠕虫了!那玩意儿的肉本来就又酸又臭,被你这么一电,连鲁迪都不吃了!”
而澪的回答,永远都是那简短而有力的三个字——
“……哦。”
“……嗯。”
“……知道了。”
然后,下一次,她依旧会我行我素地,用她那套“只要威力够大,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简单粗暴的澪式魔术理论,将目标连同周围的生态环境,一起送上西天。
天知道梅茵这几个月,是怎么在一边吐槽、一边纠正、一边还要时刻提防着被自家“徒儿”的“流弹”误伤的情况下,顽强地生存下来的。
他感觉自己的吐槽功力,以及心脏的承受能力,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史诗级的加强。
『唉……我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才会遇到这么一个……天赋异禀的“活宝”。』
梅茵在心中默默地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然后拉着澪,从沙丘上滑了下去,朝着那座充满了“希望”与“混乱”的港口城市,大步走去。
……
与格拉磨莱格那充满了酒精和荷尔蒙的慵懒氛围不同,赞特港,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混乱,以及……活力。
腥咸的海风,吹拂着港口上空那面巨大的、画着交叉骨头和骷髅头的海盗旗(?)。
宽阔的街道上,挤满了来自魔大陆各地的、形形色色的种族。
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海族”水手,扛着沉重的货物,嘴里用粗鲁的语言叫骂着,从人群中横冲直撞地穿过。
商人在路边摆着摊,售卖着各种散发着浓烈腥味的、风干的海产品和奇形怪状的贝壳。
甚至,梅茵还看到了一些来自其他大陆的人类商人,他们大多神色警惕,身边雇佣着全副武装的佣兵,小心翼翼地与周围的魔族进行着交易。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味、鱼类的腥味、汗水的酸臭味、以及各种不知名香料混合在一起的、极具冲击力的复杂气味。
『啧,这味道……简直比鲁迪那个塞满了手办和不明液体的房间还要上头。』梅茵在心中默默吐槽,同时下意识地将澪拉得更近了一些,生怕这丫头一个不留神,就被这汹涌的人潮给挤成一张“纸片人”。
梅茵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毕竟,在赞特港这种地方,每天都有无数像他这样的、怀揣着各种目的的异乡人到来。
他直接走到冒险者公会的委托栏前。
这里的委托,比起提里米格和格拉磨莱格,要“高端”和“正规”得多。
【A级委托:护送‘七海商会’的船队前往中央大陆的拉特基亚港,要求:至少五名b级以上冒险者组成的小队,报酬:每人五枚阿斯拉银币。】
【b级委托:讨伐盘踞在‘哭泣海峡’的海龙兽(幼年体),要求:精通水系魔术或拥有克制水生魔物能力的冒险者,报仿:两枚阿斯拉金币,外加海龙兽的魔石。】
【固定委托:给梅茵乌斯和鲁迪乌斯:
塞妮丝、莉莉雅、爱夏失踪了。诺伦在我身边。
我不知道你们现在人在哪里。
然而,我认为你们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能回到这里。
所以找你们的行动会往后延。我要去米里斯大陆,因为那里是塞妮丝出生的故乡。
也会在莉莉雅的故乡、老家都留下传话。
我要你们去中央大陆北部寻找。要是找到了,就按照后述的方式联络。
塞妮丝和莉莉雅也一样,要是看到这张传言,就联络我吧。
此外,给认识我本人和我家人的人物,以及『黑狼之牙』的旧成员们:
希望你们也能帮忙寻找。
『黑狼之牙』的旧成员们对我应该抱着不满吧?
我不会要求你们把旧帐一笔勾销,要骂我也可以。
如果想要求我舔鞋子,我也愿意。
财产已经全部消失所以无法支付报酬,但拜托你们。
请帮忙寻找我的家人。
联络对象
米里斯大陆米里斯神圣国首都米里希昂冒险者公会
队伍名称『布耶纳村民搜索队』
团体名称『菲托亚领地搜索团』
──保罗·格雷拉特笔。】
梅茵的目光,在最后那条显眼的委托上,停留了片刻。
『菲托亚领地搜索团……看来,保罗老爹他们,已经把搜索范围扩大到魔大陆了。』他在心中暗道,『只是不知道,他们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梅茵牵着澪,在这些充满了“生活气息”的街道上,七拐八拐,绕了好几圈。
他并没有急着去寻找旅店,而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座港口城市的布局,以及……寻找着某个他记忆中,无比熟悉、也无比思念的身影。
他知道,按照“原着”的剧情,他们应该已经来到了这里。
然后,他闭上眼睛,将自己那庞大的魔力,如同无形的蛛网般,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笼罩了小半个赞特港,甚至……延伸到了外面的沙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梅茵的眉头,微微蹙起。
『奇怪……怎么会没有?』
『难道她们已经离开了?』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人离自己并不远。
就在梅茵的目光,扫过一个贩卖风干海鱼和各种贝壳饰品的简陋摊位时,他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微微收缩。
心脏,也仿佛漏跳了一拍。
在不远处,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朴素的、但洗得干干净净的魔术师装束,黄棕色的披肩,以及一顶标志性的、尖尖的黑色法师帽。
一头漂亮的、如同深海般静谧的蓝色长发,被扎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身后。
她的小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淡淡的忧虑。
此刻,她正提着一袋看起来沉甸甸的、装着干粮和水果的布袋,低着头,步履匆匆地,朝着一条通往旅店区的小巷走去。
是她!
真的是她!
洛琪希·米格路迪亚!
梅茵感觉自己的呼吸,在这一瞬间,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喜悦”、“激动”、“怀念”以及……一丝丝“近乡情怯”般的复杂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涌上心头。
他有多久……没见过她了?
三年?还是四年?
时间,似乎已经变得模糊。
但那张熟悉的、总是带着一丝天然呆的可爱脸庞,以及那双总是因为害羞或困惑而微微瞪大的、如同蓝宝石般清澈的眼眸,却依旧清晰地、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记忆深处。
『洛琪希师傅……』
梅茵面无表情地收回扩散的魔力,然后,拉着依旧一脸茫然的澪,不紧不慢地,跟在了那个正提着购物袋,朝着旅店方向走去的、娇小的身影后面。
他没有立刻上前相认。
因为,他想给她一个……“惊喜”。
一个……绝对能让她“终身难忘”的……重逢惊喜。
梅茵的嘴角,勾起一抹腹黑的、堪称“恶魔”的微笑。
就这么平平无奇地上去相认,也太……没有仪式感了!
多无聊啊!
他看了一眼身旁那个依旧一脸茫然的澪,然后拉着她的小手,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说道:“走,澪,带你去看一场……好戏。”
说着,他便牵着澪,不紧不慢地跟在了洛琪希身后。
他并没有使用任何隐匿身形的魔术,只是巧妙地运用着他的人皇步,静静吊在洛琪希身后不远处。
洛琪希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在她身后,正跟着两个“不怀好意”的尾巴。
她依旧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低着头,快步地穿过街道,走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
巷子的尽头,是一家看起来颇为老旧,但还算干净的旅店。
洛琪希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
梅茵和澪,则在旅店对面的一个阴影角落里,停下了脚步。
澪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她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这丫头……在“当个合格的工具人”这件事上,倒是越来越有心得了。
洛琪希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被“跟踪”了。
她依旧抱着那个沉甸甸的购物袋,小小的身影,在拥挤而混乱的街道上,显得有些……单薄和……格格不入。
她一边走,一边还在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唉……今天的面包又涨价了……塔尔韩德那家伙,一顿就能吃掉我们三天的口粮……艾莉娜丽洁也是,就知道买那些贵得要死的化妆品和香水……我这个月的津贴,又要提前告罄了……”
很快,洛琪希便提着购物袋,走进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旅店。
梅茵和澪,也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
?〔洛琪希·米格路迪亚第一人称视角〕?
“我回来了。”
推开二楼那间熟悉的、散发着淡淡霉味和木头清香的房间门,我有些疲惫地说道。
将手中那袋沉甸甸的食物放在桌上,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总算是稍微放松了一些。
然而,房间里的气氛,却让我感到有些……奇怪。
往常这个时候,艾莉娜丽洁那个不着调的家伙,多半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勾搭了一个看起来就“不怀好意”的男人回房间,然后用那种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甜得发腻的声音,跟我炫耀她今天的“战利品”了。
而塔尔韩德,那个嗜酒如命的矮人,也应该还在酒馆里泡着。
但是今天……
房间里,却异常的安静。
艾莉娜丽洁正襟危坐地坐在床边,双手环胸,脸上那副总是挂着轻浮笑容的表情,此刻却变得异常严肃。
她那双总是闪烁着“魅惑”光芒的眼睛,此刻正锐利地、如同鹰隼般,紧紧地盯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戒备?
而塔尔韩德,更是出乎我的意料。
他居然没有去喝酒!
他那张总是因为酒精而显得有些红扑扑的脸,此刻竟然异常的清醒。
他站在艾莉娜丽洁身旁,手中紧紧地握着他那柄战斧(法杖),摆出了一个标准的防御姿势,浑身的肌肉紧绷,像一头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暴怒的公牛。
他们……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