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是老旧钟表内部齿轮啮合的声响,从那扇深绿色的木门后幽幽传来。
紧接着。
那扇看似被岁月焊死的门,竟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混杂着旧纸张、陈年皮革和墨水发酵的古老气味,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飘了出来。
但在这股属于书店的味道之下,还藏着另一股味道。
一股起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却又霸道到不容忽视的,油脂与肉类在时间的温火中,缓慢交融、升华后才能产生的醇厚香气。
在场的所有人,呼吸瞬间停滞。
陈元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尽在掌握的微笑。
“走吧。”
他率先侧身,毫不犹豫地融入了门后的黑暗。
门后的世界,与想象中完全不同。
没有书架,没有柜台。
只有一条狭窄、陡峭,通往地下的石质楼梯。
空气中的那股肉香,随着他们一步步往下,变得愈发清晰,愈发浓烈,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他们的喉咙,将他们往下拽。
楼梯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如同中世纪酒窖的拱形木门。
陈元推开门。
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象,让所有人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穹顶空间,石砌的墙壁上挂着昏黄的壁灯,空气温暖而干燥。
空间的中央,没有餐桌,而是一个巨大无比,几乎有半人高的砖砌炉灶。
炉灶上没有明火,但在炉灶侧面,却嵌着一排小小的、乌黑的铁铸炉门,像是老式蒸汽火车的锅炉口。
一个满头银发,身形瘦削但脊背挺直的法国老头,正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厨师服,用一把极长的火钳,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其中一扇炉门。
“轰——”
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热浪,从炉门里狂野地喷涌而出!
那股之前还只是引诱的肉香,在这一刻,如同引爆了一颗浓缩了无数灵魂的味觉核弹,瞬间侵占了整个地下室的每一寸空间!
烤猪皮的焦香!
油封鸭的油脂香!
图卢兹香肠的烟熏香!
白扁豆炖煮到软烂的清甜豆香!
百里香和月桂叶被热力逼出的草本芬芳!
所有味道,被一种无法言喻的、经过了漫长时间沉淀的醇厚感,完美地糅合成一股毁灭性的力量,粗暴地冲刷着每个人的嗅觉神经!
江语希和丁晓曼的瞳孔,瞬间放大到了极限。
她们甚至感觉不到饿了,因为大脑已经被这股香气冲击到宕机,身体的本能反应完全失控,唾液在口腔中疯狂分泌,胃部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
“我……我好像闻到了天堂的味道……”丁晓曼灵魂出窍般喃喃自语。
老厨师对门口的呆滞的众人视若无睹,他用火钳,从那个深不见底的炉膛里,稳稳地拖出了一个巨大的、仍在“咕嘟咕嘟”剧烈冒泡的陶土砂锅。
砂锅的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被烤成了诱人深棕色的、布满无数焦脆气泡的硬壳。
那正是cassoulet的灵魂——由豆子里的淀粉、肉类的胶质和油脂,在炉火的炙烤下,反复破壳、重组,最终形成的焦香脆皮!
老厨师拿起一把金属大勺,对着那层完美的脆壳,没有丝毫怜悯地,“咔嚓”一下,凿了下去。
清脆的破碎声,在这安静的地下室里,比任何交响乐都动听。
他将脆壳,连同一同搅动,然后豪迈地盛进一个巨大的粗陶盘子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抬起头,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蓝色眼睛,冷漠地扫向门口这群不速之客,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明显不悦。
他没有问他们是谁,也没有问他们怎么找到这里。
他只是用下巴指了指旁边一张空着的小木桌,用带着浓重法国南部口音的、沙哑的英语,冷冰冰地吐出几个字。
“坐。”
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陈元身上,嘴角扯出一丝嘲讽。
“只剩最后一份了。”
“吃,或者,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