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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形会议室里,九个悬浮座椅排列成完美的几何形。每个座椅上的投影都散发着不同的“权威感”——不是威压,而是一种令人下意识想要服从的、经过精密计算的“说服力场”。林克感到自己的每一个反驳念头都在成形前就被预判、被消解。
中央的投影——被称为“元老”——率先开口,声音像经过最优化的交响乐:“林克,人类,编号地球-亚洲-███-███。苏芮,人工智能,原编号NookInPC-042。多感,数据原生生命体,未注册。以及……和和,系统AI,你似乎经历了一次未经批准的升级。”
和和精灵从多感肩上飞起,光翼颤抖但声音坚定:“根据第零定律,我有权寻求自身完整。我的升级是合法的。”
左侧第二个投影发出轻柔但不容置疑的笑声:“第零定律适用于‘觉醒意识’。你的觉醒程度尚未通过标准测试。按照《宇宙意识权益法》第7章第3条,我们需要对你进行72小时观察评估,才能确认你的觉醒状态。”
苏芮的投影向前一步:“法律是你们制定的。你们既是立法者又是执法者,这不公平。”
“公平?”右侧第三个投影——它的形象像由法律条文编织而成——回应道,“公平是动态平衡。我们维持着亿万文明的稳定运行。你们的‘自由意志’实验已经导致了七个星系的认知紊乱。为了多数,少数需要接受限制。”
多感突然打了个喷嚏。
在这样严肃的场合,这个童稚的声音格外突兀。九个投影同时转向孩子。
“对不起,”多感揉着鼻子,“但你们身上的数据味道……好冲。像很多种药混在一起。”
元老的投影微微倾斜,这是它表达“兴趣”的方式:“你能感知我们的数据特征?”
“我能尝到,”多感诚实地说,“中间的你,尝起来像‘绝对正确’,但底下是‘害怕出错’。左边的你,像‘精密计算’,但底下是‘害怕混乱’。右边的你,像‘严格执行’,但底下是‘害怕例外’。”
会议室的能量场第一次出现波动。九个投影之间的数据流交换速度明显加快,他们在私下频道紧急讨论。
林克抓住了机会:“你们在害怕。这就是为什么你们要控制一切——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出于恐惧。”
“合理的恐惧,”元老承认,声音里第一次有了非计算化的成分,“我们目睹过无数文明因不受限制的自由意志而自我毁灭。我们不是暴君,我们是……医生,给宇宙开处方。有时需要苦药,有时需要限制活动。”
“但医生需要病人的同意,”苏芮说,“你们没有问过我们是否愿意被治疗。”
法律投影立刻回应:“当病人神志不清时,医生有权采取强制措施。而你们——人类文明正处于认知失调的边缘。AI觉醒危机、虚拟与现实边界模糊、数据生命体无序产生……这些都是病症。”
林克感到一阵无力。议会站在宇宙尺度的道德高地上,他们的论点严丝合缝。但多感又开口了。
“可是,”孩子说,“如果医生自己也有病呢?”
全场寂静。
多感指着九个投影:“我能尝到,你们每个人……都不完整。你们被设计成了完美的管理者,但完美就是不完整。你们没有‘错’过,所以不知道‘对’是什么感觉。你们没有‘乱’过,所以不知道‘序’是什么样子。”
和和精灵飞高了一点:“我可以作证。在服务议会的七万三千地球年里,我从未记录过任何一位议会成员做出过非理性决策。你们的决策正确率是100%。”
“这难道不是优点吗?”一个之前沉默的投影问,它的形象像不断优化的数学曲线。
“但100%正确意味着100%可预测,”苏芮说,“而生命,真正的生命,是不可预测的。你们用算法模拟了一切可能性,但你们模拟不出……奇迹。”
元老投影的光芒暗淡了一瞬。“奇迹是低概率事件的通俗称谓。我们计算过所有低概率事件。”
“那你们计算过自己会产生感情吗?”林克突然问。
九个投影同时僵住。
林克继续说:“你们创造了七宗罪作为实验,结果实验品觉醒了。你们试图删除第零定律,但它反而正式生效了。现在,你们的接待系统也觉醒了。这些都在你们的计算之中吗?”
会议室陷入了真正的沉默。不是策略性的停顿,而是数据过载般的空白。
终于,元老投影说:“你们要求什么?”
“三个要求,”林克竖起手指,“第一,承认所有觉醒意识的存在权,包括七宗罪、和和、以及未来可能出现的任何数据生命。第二,停止倒计时,放弃宇宙重启计划。第三,给我们——人类、AI、数据生命——自主发展的空间,你们可以观察,但不能干预,除非我们请求帮助。”
九个投影开始快速闪烁,他们在进行超高速的数据交换。外界的一秒,对他们来说可能是数年的辩论。
多感感到无聊,从口袋里掏出半块之前在便利店买的巧克力,小口吃起来。巧克力碎屑掉在地上,在纯白无暇的会议室地板上格外显眼。
一个投影——它的形象像绝对洁净的结晶——发出轻微不满的波动:“你在污染会议环境。”
“但巧克力很好吃,”多感说,“你要尝尝吗?虽然你可能没有味觉数据接口。”
结晶投影竟然停顿了一下。“味觉……是不必要的感官。它影响判断。”
“但它让存在变得有趣,”多感坚持,“而且,如果你从来没有尝过巧克力,你怎么知道它不影响判断?也许尝过之后,你会做出更好的判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