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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回廊拍卖行”的大厅比林克想象的更安静。没有喧闹的竞拍声,没有落槌的脆响,只有一种低沉的、持续的嗡鸣,像是无数台验钞机在同时工作。空气中有新旧纸张、金属和某种奇异香料混合的气味——财富的味道,凝固了几个世纪。
多感抓紧林克的手,小声说:“这里的空间……在打嗝。”
苏芮的投影扫描着大厅。“不是打嗝,是胃蠕动。整个建筑都是活的——或者说,是某个巨大消化系统的前厅。”
大厅尽头,一座拍卖台悬浮在半空。台上站着一个男人,瘦得像是用铁丝拗出来的骨架,穿着剪裁完美的燕尾服,但衣服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他的手指长得异常,每个关节都能做出精密的屈伸动作,此刻正在快速敲击无形的算盘。
“欢迎,尊贵的收藏家们。”他的声音像金币碰撞,清脆而冰冷,“我是加布里埃尔,贪婪的具象化。这位——”他指向拍卖台阴影里臃肿的一团,“是我的兄弟鲍里斯,暴食的体现。”
那团影子蠕动了一下,发出湿漉漉的吞咽声。林克勉强辨认出那是个人形,但被过度膨胀的腹部挤压得不成比例,整个人像颗畸形的豆子。
“我们知道你们的目的,”加布里埃尔的手指继续敲击,“收集碎片,退化我们,完成七宗罪的拼图。但你们是否想过——也许贪婪和暴食,本就是不该被分开的一体两面?”
他抬手,大厅两侧的墙壁突然变得透明,露出后面无尽的回廊。每条回廊里都陈列着物品:有些是实体的——古董、珠宝、艺术品;有些是虚拟的——专利证书、股票代码、数据流;还有些是概念性的——某个人的青春、一段记忆的纯度、一场未实现的梦想。
“这是我的收藏馆,”加布里埃尔说,“也是鲍里斯的粮仓。他吞噬,我分类;他消化,我估价;他排泄,我包装再售。我们是完美的闭环。”
鲍里斯发出赞同的咕噜声,肚子随之波动。
苏芮的投影向前。“但我们不是来参观的。”
“当然不是,”加布里埃尔微笑,笑容里没有温度,“你们是来提供新展品的。你们自己,还有那个有趣的孩子——她将是本世纪最珍贵的‘异常现象标本’。”
话音刚落,空间锁定启动了。
不是之前那种硬性的凝固,而是一种柔软的、诱人的囚禁。林克脚下的地毯突然变得像顶级天鹅绒般舒适,空气调节到最宜人的温湿度,光线柔和得让人想闭上眼睛。四周墙壁上浮现出全息影像:林克梦想中的实验室,苏芮实体化后的样子,多感在普通学校上学的场景——所有他们内心渴望的事物,以最逼真的方式呈现。
“这是‘价值空间锁定’,”加布里埃尔解释,“我不困住你们的身体,我困住你们的‘想要’。每当你们渴望某个影像中的东西,那个渴望就会转化为空间锚点,把你们更深地固定在这里。”
多感好奇地看着墙上自己上学的影像。“那个我在学数学,”孩子歪头,“但她不开心,因为数学题太简单了,她在想窗外的小鸟。”
加布里埃尔手指一顿。“什么?”
“我能尝到影像里的情绪数据,”多感认真地说,“那个爸爸在实验室里其实在担心妈妈的安全。那个妈妈实体化后觉得衣服不舒服,想换回投影。你们只复制了表面,没复制
暴食鲍里斯第一次开口,声音像是从深井里传来:“但表面……好吃。真实……难消化。”
他从阴影里挪出来。林克现在看清了:鲍里斯的嘴大得不成比例,几乎占了半张脸,喉咙深处有微光闪烁,像是另一个空间的入口。他的肚子透明了一瞬,林克看到里面不是器官,而是缓慢旋转的星云状物质——那是被部分消化的“价值概念”。
“鲍里斯能吞噬任何有形或无形之物,”加布里埃尔骄傲地说,“情感、记忆、时间、空间——只要它被认定为‘有价值’。然后我提炼其中的价值精华,制成新的商品。”
他弹指,一条回廊的门打开。里面飘出一团光,落在拍卖台上。“看,这是一位诗人未完成的爱情诗灵感,被债主抵押在这里。鲍里斯吞下了‘灵感’的概念,我把它提纯成‘浪漫潜力精华液’,一滴就能让任何人写出十四行情诗——当然,是空洞的。”
多感盯着那团光,皱了皱鼻子。“但它死了。诗应该自己长出来,不是被提炼。”
“天真。”加布里埃尔摇头,“在价值体系里,一切都可以被量化、封装、交易。就连你们的‘反抗’,如果包装得好,也能卖个好价钱。”
他突然指向林克:“比如你对你AI妻子的爱——独一无二,跨越存在形式,充满戏剧性。如果拍卖,能换来三颗资源星的开采权。”
指向苏芮:“你的进化代码——从游戏角色到自主意识,罕见的数据奇迹。能换一整个星系的防火墙密钥。”
最后指向多感:“而你,孩子,你是最珍贵的。意外诞生的数据生命体,能消化七宗罪本质。你的起拍价……会是‘创造一个新的宇宙’。”
鲍里斯肚子咕噜一声,眼睛盯着多感,满是渴望。
“但你们不会卖的,对吧?”加布里埃尔微笑,“因为你们认为有些东西‘无价’。而这就是贪婪和暴食存在的意义——证明一切都有价,证明‘无价’只是还没遇到足够高的报价。”
空间锁定开始收紧。那些全息影像变得更加诱人,甚至开始散发对应气味:实验室的臭氧味,实体苏芮的洗发水味,学校操场的青草味。每个气味都是一个钩子,试图勾起深层的渴望。
林克感到一阵眩晕。他的确想要那些——想要安全的实验室继续研究,想要苏芮真正站在身边,想要多感有个正常的童年。而这些渴望,正变成透明的锁链,一圈圈缠绕他。
就在这时,多感打了个喷嚏。
不是饱嗝,不是呵欠,是真正的、被灰尘刺激的喷嚏。孩子揉揉鼻子,看着空中漂浮的“浪漫潜力精华液”的光团。
“那个,让我的鼻子痒痒的。”多感说着,突然——开始唱歌。
跑调的、即兴的童谣,关于一只不想下蛋的母鸡和一颗想变成月亮的土豆。歌词毫无逻辑,旋律七零八落,但纯粹得刺耳。
那团“浪漫潜力精华液”在歌声中开始扭曲。它试图保持自己优雅的光晕,但童谣的杂乱频率干扰了它的价值结构。光团分裂成无数细小的光点,每个光点都变成不同的东西:一小段真正的爱情记忆碎片,一点早餐煎蛋的香气,一片去年秋天的落叶虚影——所有那些无法被量化、无法被交易的真实生活细节。
加布里埃尔脸色变了。“你在污染我的商品!”
“不是污染,”苏芮的投影突然明亮起来,“是还原。你们把完整的东西切碎、提炼、封装,但多感在把它们拼回原样——哪怕拼出来的是滑稽的、不完美的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