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双儿。
小丫头正站在一株新移栽的花树下,似乎在发呆,又像是在特意等她。几个月不见,柳梦嫣敏锐地发现,双儿好像长高了一些,原本略带稚气的脸庞线条似乎也柔和舒展了些,隐隐透出几分少女初长成的清丽模样,眉宇间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一丝思索和沉静的神色,仿佛打理学堂、教导孩子的经历,让她悄然成熟了一些。
然而,这丝短暂的、仿佛小大人般的沉稳,在双儿抬头看到柳梦嫣身影的瞬间,便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殆尽!
“小姐!小姐!小姐!”欢快得像只小鸟般的呼唤声响起,双儿提着裙摆,几乎是蹦跳着冲了过来,脸上洋溢着毫无保留的喜悦和激动,“小姐你可回来了!事情还顺利吗?一路上辛不辛苦?有没有受伤?西荒那边是不是很可怕?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一连串又快又急的询问,如同欢快的溪流,瞬间包裹了柳梦嫣。看着双儿那双亮晶晶、写满了关切和想念的眸子,柳梦嫣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前世这个时间点,双儿应该是跟着私奔后处境艰难的自己,正在颠沛流离,忍饥挨饿吧……哪能像现在这般,在安稳的家中,穿着干净的衣裳,无忧无虑地绽放着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鲜活与明亮?
一股暖流悄然淌过心田,驱散了因何伟金而带来的阴霾。柳梦嫣伸出手,极其宠溺地揉了揉双儿的额头,声音温柔:“慢点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一切都顺利。”
感受到小姐指尖的温度和一如既往的疼爱,双儿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满足地蹭了蹭柳梦嫣的手心,然后才想起自己的“职责”,赶紧拉着柳梦嫣往屋里走:“小姐一定累坏了,热水都备好了,快泡个澡解解乏!”
氤氲的热气弥漫在净房中,硕大的浴桶里洒满了晒干的花瓣,散发着舒缓的香气。柳梦嫣褪去衣衫,将整个身体浸入温热的水中,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温热的水流仿佛带着魔力,迅速驱散着肌肉的酸胀和精神的疲惫,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尽情呼吸着这份安逸与舒适。连日的风尘与征伐留下的痕迹仿佛都被涤荡而去,露出的肌肤愈发显得白皙细腻,透出被热气蒸腾出的健康粉晕。
双儿挽起袖子,拿着柔软的布巾,细心地替柳梦嫣擦拭着光滑的背脊,一边叽叽喳喳地分享着这几日樊城发生的琐碎小事。
大多是学堂里的趣事:哪个孩子特别聪慧一学就会,哪个小调皮又闯了祸被她轻轻责罚,孩子们又学会了新的字词,唱《玉盘》唱得越来越好了……还有街坊邻里间的闲谈:东家盖新房了,西家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集市上多了哪些新奇的玩意儿……这些平凡、琐碎甚至有些枯燥的日常,从双儿口中说出来,却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和一种朴素的幸福感。她似乎无比满足和自豪于能参与到这座城市的成长中,能守护着这些小小的、平凡的温暖。
柳梦嫣闭着眼,听着耳边的絮叨,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种烟火人间的平静与祥和,正是她前世梦寐以求、今生奋力守护的。
突然,双儿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轻轻“啊呀”了一声,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语气带着懊恼和急切:“瞧我这记性!光顾着高兴了,差点把正经事给忘了!小姐,我来等您是有要紧事的!”
她连忙擦干手,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两封保存完好的信笺,递到柳梦嫣面前,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前些天姑爷派人送信回来了,而且一连送了两封!第二封信到的急,送信的人还在府里等着,说务必要等到小姐您的回话呢。您快看看,是不是姑爷那边有什么急事?”
一听是杨逍宇的信,而且似乎还有急件,柳梦嫣的心不由得提了一下。她立刻从浴桶中起身,双儿赶忙拿过宽大柔软的棉巾为她拭干身子,换上洁净舒适的寝衣。
柳梦嫣快步走到床边坐下,接过信。她先拿起那封看起来更厚实一些、火漆封口更为正式的信封,拆开来看——这是第二封,也就是双儿口中的急件。
迅速浏览完内容,柳梦嫣微微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些。信中所言确是大事,杨逍宇详细汇报了“雷火工坊”的进展,“真理一型”线膛炮试射成功的消息,以及关于后续生产和安保的规划,并询问樊城这边的情况,希望能加快一些物资的调配。事情重要,关乎樊城防御根本,但信中的语气从容,条理清晰,并非遇到突发危难的急切求助,更像是一份阶段性的重要工作汇报和磋商。
“看来一切顺利,只是事情重大,需要我知道并配合。”柳梦嫣心下稍安,将信纸放在一边。
然后,她拿起了那第一封信。这封信的信封略显普通,火漆也简单,像是随手而为。
她抽出信纸展开。这封信的内容果然如她所料,更像是一封家常书信。杨逍宇在信中询问她在樊城过得是否习惯,重建工作是否辛苦,叮嘱她注意休息,保重身体,字里行间透着关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的思念。文字朴实,甚至有点琐碎,但读来却让人感到温暖踏实。
柳梦嫣唇角弯起一抹温柔的弧度,将信纸轻轻按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远方那人落笔时的挂念。她起身,走到书桌旁坐下,准备研墨提笔,给杨逍宇写一封回信,报个平安,也谈谈樊城的近况,以及……关于何伟金出现的疑虑,或许也该提醒他多加小心。
素手执起墨锭,在端砚中缓缓研磨,带着淡淡松烟香的墨汁渐渐浓稠。柳梦嫣铺开信纸,提起笔,蘸饱了墨,正准备落笔。
忽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秀眉微微蹙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疑虑掠过心头。
像是某种直觉,又像是潜意识里捕捉到了某种极细微的不协调。
她放下了笔,再次拿起那封第一封家书,就着桌上明亮的烛光,一个字一个字,重新仔细地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