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上人那一声“要炸的!”如同破锣嘶鸣,硬生生卡住了铁砧剜向剑胚的匕首。
独眼龙猛地扭头,独眼中凶光爆射,如同被惊扰的毒蛇:“老杂毛!你他妈找死?!”
玄机上人拄着木杖,佝偻着腰,在风沙中喘得如同破旧风箱,脸上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焦急:“刀疤龙!老…老夫…一把年纪…骗你…作甚!”
“那…那…东西…叫‘葬兵剑胚’…是…葬兵谷…万…兵…怨…念…所…化…”
“凶…煞…无…比!强…行…剜…取…必…遭…反…噬!”
“不…信…你…看…看…那…小…崽…子…的…伤…口…边…缘…”
铁砧被老玄头的气势唬住,下意识地低头看向二娃断臂伤口。只见那暗红剑胚嵌入的血肉边缘,此刻正诡异地微微蠕动着!一丝丝极其细微、却异常刺眼的暗红纹路,如同被惊动的毒虫,正顺着伤口边缘的血管和肌肉纹理,朝着周围完好的皮肤悄然蔓延!伴随着纹路的蔓延,一股令人心悸的、充满了毁灭欲望的锋锐气息,正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外泄!
铁砧握着匕首的手猛地一抖!常年刀口舔血的本能让他嗅到了致命的危险!这玩意儿…真邪门!
独眼龙独眼死死盯着那蠕动的暗红纹路,脸色阴晴不定。他虽贪婪,但更惜命。玄机这老东西在黑砂城厮混多年,虽然修为不显,但眼力确实毒辣。而且…葬兵谷?那鬼地方的东西,沾上就没好事!
“哼!”独眼龙冷哼一声,强行压下眼中的贪婪,朝铁砧挥了挥手,“老五,回来!别碰那晦气玩意儿!”他目光转向玄机上人,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老杂毛,你认识这俩耗子?”
玄机上人喘匀了气,浑浊的眼睛扫过被按在地上的林不凡和昏迷的二娃,摇头叹息:“萍…水…相…逢…在…荒…原…遇…到…的…苦…命…人…罢…了…”
“看…着…可…怜…指…了…条…去…黑…砂…城…的…路…”
“没…想…到…还…没…到…地…头…就…”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跟我没关系,我只是好心指路。
独眼龙显然不信这鬼话,但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他独眼再次落在林不凡身上,特别是他眉心那灰白色的灼烧印记,又看了看二娃断臂处那邪门的剑胚,一个念头瞬间成型。这半残废的能伤石髓兽,有点邪门门道,挖矿是把好手。那小崽子虽然麻烦,但他身上那剑胚…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不能剜,那就连人带货一起带走!
“行,老玄头,今儿个给你个面子!”独眼龙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这俩耗子,老子收了!男的拉去矿洞干活抵命!小的嘛…嘿嘿,带去‘地火坊’,让老铁锤看看他胳膊上那玩意儿值几个子儿!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
他大手一挥:“捆上!带走!”
立刻有队员上前,用粗糙的、浸过桐油的兽筋绳,将林不凡仅存的左臂反剪到背后,捆了个结实。又用同样的手法,将昏迷的二娃像捆粽子一样捆好,动作粗暴,丝毫不在意二娃的伤势。
林不凡被粗暴地拽起来,断臂处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吭声。冰冷的目光扫过独眼龙那刀疤纵横的脸,扫过玄机上人那浑浊的眼睛,最后落在被捆得像个破布娃娃的二娃身上。
矿洞…地火坊…
不过是换个地方当矿奴罢了。
只要二娃还有一口气…
“走!”独眼龙翻身上了披甲驼兽,不再看玄机上人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块路边的石头。
巡逻队押着林不凡和被驼兽驮着的二娃,铜铃叮当,卷起暗红的风沙,朝着荒原深处行去。
玄机上人拄着木杖,站在原地,浑浊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队伍消失的方向。风沙吹乱他花白的须发。直到驼铃声彻底消失在呜咽的风中,他那佝偻的腰背才极其轻微地挺直了一丝。浑浊眼底深处,那抹如同幽潭古井般的深邃算计,再次一闪而逝。
“地…火…坊…老…铁…锤…”他干瘪的嘴唇无声翕动,“这…趟…浑…水…够…深…了…”
……
黑砂城。
与其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依托着几座暗红色裸露矿脉建立起来的混乱堡垒。
城墙由巨大的、未经打磨的暗红色矿石和锈蚀的金属板粗糙垒砌而成,布满了修补的痕迹和干涸发黑的血污。城门口没有守卫,只有几个穿着破烂皮甲、眼神凶狠的汉子蹲在阴影里,打量着每一个进出的人,如同秃鹫在寻找腐肉。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臭、劣质酒气、铁锈、硫磺以及某种劣质油脂燃烧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街道狭窄而肮脏,污水横流,两旁是歪歪扭扭的低矮石屋和兽皮帐篷。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中:穿着破旧皮甲、带着兵刃的佣兵;背着沉重矿石篓、佝偻着腰的矿奴;衣着暴露、眼神麻木的女奴;还有更多是眼神凶狠、气息驳杂、如同鬣狗般在混乱中觅食的散修。
这里是灵界的垃圾堆,是亡命徒的巢穴,是弱肉强食法则最赤裸裸的展现。
巡逻队押着林不凡和二娃,穿过混乱肮脏的街道,引来不少或麻木、或贪婪、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林不凡低着头,断臂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让他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但他强迫自己挺直脊梁,冰冷的目光扫视着这座如同巨大矿坑般的城市。这里的气息,比葬兵谷更让他窒息。
最终,队伍停在了一处相对“热闹”的街区。这里的空气更加灼热,充斥着金属锻造的轰鸣、淬火的嗤嗤声和刺鼻的煤烟味。街道两旁不再是石屋,而是一座座用巨大黑色石块垒砌、顶部冒着滚滚黑烟的——**锻造坊**。
“地火坊”的招牌就挂在一座最大的石坊门口。招牌本身是一块巨大的、被烧灼得漆黑的金属板,上面用某种利器歪歪扭扭地刻着三个大字,字迹边缘还残留着暗红的锈迹。
独眼龙示意队伍停下。他翻身下兽,整了整皮甲,那张刀疤脸上硬是挤出几分粗豪的笑容,朝着地火坊洞开的、散发着灼热气息和金属腥气的巨大门洞喊道:
“老铁锤!生意上门了!快出来瞧瞧货!”
轰!轰!轰!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从坊内传来。
一个如同铁塔般的巨汉,掀开厚重的兽皮门帘,走了出来。
这巨汉身高近九尺,赤裸着精壮无比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和被高温灼烧留下的扭曲痕迹。肌肉虬结如同钢铁浇铸,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他腰间围着一条厚重的、沾满油污和火星灼痕的兽皮围裙,脖子上挂着一条小孩手臂粗的、闪烁着暗沉金属光泽的沉重锁链。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臂——那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条从肩膀处延伸出来的、由无数暗沉金属构件拼接而成的——**巨大金属义肢**!义肢的末端,并非手掌,而是一柄足有磨盘大小、边缘闪烁着森冷寒光的——**沉重锻锤**!
老铁锤!
他仅仅站在那里,一股混合着高温、铁腥、汗臭和纯粹力量感的压迫气息就扑面而来。他蒲扇般的大手(左臂)随意地搭在腰间锁链上,一双铜铃大眼如同熔炉里的炭火,带着审视和一丝不耐烦,扫过独眼龙,最终落在了驼兽背上被捆着的、昏迷不醒的二娃身上,尤其在他断臂处那块暗红的剑胚上停留了片刻。
“刀疤龙,你他娘的又给老子送什么破烂玩意儿?”老铁锤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铁摩擦,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老子忙着呢,没空陪你耍!”
“嘿嘿,老铁锤,这次可是好东西!”独眼龙丝毫不介意对方的语气,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贪婪,“葬兵谷出来的!那小子胳膊上嵌着的!万兵怨念所化的剑胚!凶得很!老子手下差点被它炸死!”
“葬兵谷?”老铁锤铜铃大眼中熔炉般的光芒猛地一闪!他巨大的金属义肢猛地抬起,沉重的锻锤指向二娃,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和更深的兴趣,“把他弄下来!抬进坊里!快!”
立刻有队员上前,将捆着的二娃从驼兽背上解下,小心翼翼地抬进了灼热的地火坊。
独眼龙朝林不凡使了个眼色,一个队员粗暴地推了他一把:“跟上!愣着干什么!”
林不凡踉跄着,被推进了地火坊。
坊内空间巨大,温度比外面高了数倍,灼热的气浪混杂着浓烈的煤烟和金属腥气扑面而来,让人呼吸困难。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地火坑,赤红的岩浆在坑底翻滚涌动,散发出恐怖的高温。坑口周围架设着数座巨大的铁砧和风箱。十几个赤膊的汉子正挥汗如雨,叮叮当当地捶打着通红的金属胚件,火星四溅。空气中充斥着震耳欲聋的敲打声、风箱的呼啸声和淬火的嗤嗤声。
二娃被放在角落一张巨大的石台上。老铁锤庞大的身躯蹲在石台旁,巨大的金属义肢末端的锻锤小心翼翼地悬在二娃断臂上方半尺处,并未触碰。他那熔炉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块暗红的剑胚,粗大的手指(左臂)在剑胚周围的皮肤上极其轻微地按捏、感知着。
“嘶…”老铁锤倒吸一口热气,铜铃大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好凶的煞气!好凝练的兵魄怨念!果然是葬兵谷的东西!”他猛地抬头看向独眼龙,声音带着急切,“刀疤龙!开个价!这小崽子连带这剑胚,老子要了!”
“嘿嘿,老铁锤,识货!”独眼龙眼中贪婪更盛,搓着手,“你也知道这玩意儿凶险,带着就是个定时炸弹!不过嘛…”他话锋一转,“这剑胚可是古宝级别的材料!万兵怨念所化,要是能炼化了,啧啧…”
“少他妈废话!”老铁锤不耐烦地打断他,“五十块下品灵石!再加一张‘黑砂矿坑’的临时腰牌!”他指了指被押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林不凡,“这半残废的,算搭头!”
五十块下品灵石!在灵界,对于独眼龙这种底层佣兵队长来说,绝对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更别说还有进入黑砂矿坑的腰牌!那可是油水丰厚的地方!
独眼龙独眼放光,心中狂喜!这老铁锤果然识货!这剑胚再凶,到了他手里也是材料!这买卖赚大了!
“好!痛快!成交!”独眼龙生怕对方反悔,立刻答应!
“慢着!”
一个冰冷嘶哑的声音,如同寒风刮过灼热的锻造坊,硬生生打断了交易。
是林不凡。
他抬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独眼龙,越过老铁锤,死死盯在石台上昏迷的二娃身上。
“他…不…卖。”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矿奴面对监工的最后一次挺直脊梁。
坊内震耳欲聋的敲打声似乎都为之一滞。几个赤膊打铁的汉子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投来或好奇、或讥讽、或麻木的目光。
独眼龙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一个被捆着的半残废矿奴,竟敢质疑他的决定?
“妈的!找死!”独眼龙独眼凶光爆射,反手抽出腰间的锯齿砍刀,刀锋带着血腥气直指林不凡,“你他妈算什么东西?老子捏死你比捏死蚂蚁还简单!再敢多嘴一句,老子现在就剐了你喂狗!”
冰冷的刀锋几乎贴在林不凡的脖子上。老铁锤抱着巨大的金属臂膀,熔炉般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在他眼里,林不凡不过是个添头,一个连命都不属于自己的矿奴,他的意见…重要吗?
林不凡仿佛没有看到脖子上的刀锋,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二娃,声音嘶哑而平静:
“他…是…我…弟。”
“我…给…你…挖矿…卖命…”
“他…我…带…走…”
“带走?”独眼龙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狞笑出声,“就凭你这半残废?你能带他去哪?扔荒原上喂秃鹫吗?老子买下他,是给他找个‘棺材’!至少死前还能给老铁锤当个材料!这是他的造化!”
造化?把人当材料炼化,是造化?
林不凡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死寂。他不再说话,只是缓缓低下头,仿佛认命了。但被反剪在背后的左手指尖,却死死抠进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滴落。
“行了!别他妈耽误老子功夫!”独眼龙不耐烦地收起刀,对着老铁锤道,“老铁锤,人归你了!灵石和腰牌拿来!”
老铁锤嘿嘿一笑,巨大的金属义肢伸进围裙下的皮口袋里,摸索着。
就在这交易即将完成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