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的最后一丝寒意,终于在北境持续了几日的暖阳下,不甘地退去。冻土变得松软,空气中弥漫着冰雪消融后湿润的泥土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名为“希望”的萌芽味道。
灰岩县城内外,依旧能看见战争的痕迹和贫困的阴影,但某种更深层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萧何主持的“均田令”前期清查与规划,已在几个条件相对成熟的村庄开始试点。虽然只是画下了田亩的界限,分发了象征性的地契草图,但对于世代渴望拥有自己土地的农民而言,那不啻于一道划破漫漫长夜的光。杨林打造的“希望之犁”开始在田埂上留下深峻的沟壑,仿佛犁开的不仅是荒土,更是压在人们心头的沉疴。
而冯源主持的“慈幼巷”,其事迹也随着往来的人流,如同蒲公英的种子,悄然飘散开来。那位不顾身份、亲自照料孤儿、为他们擦洗、喂粥的“夫人”,成为了乱世中一个温暖而清晰的符号,与记忆中那些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官吏豪强,形成了刺痛人心的对比。
这些变化,并非通过锣鼓喧天的宣告,而是如同春雨,无声地浸润着这片干涸太久的土地。
这一日,一队由十余名青壮和几位老人组成的、推着几辆独轮车的队伍,出现在了狼牙军前沿大营的警戒线外。他们衣着朴素,甚至打着补丁,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
守卫的士兵立刻警惕起来,长枪前指,厉声喝问:“站住!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队伍中一位须发皆白、拄着木杖的老者走上前,他脸上沟壑纵横,背脊却努力挺直,向着守卫的士兵,也向着营寨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军爷,莫要误会。俺们是北面二十里外,小王庄和附近几个村子的百姓。”老者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力量,“听说咱们狼牙军的将士们在这里守着,不让黑虎崽子过来祸害,俺们……俺们没啥能拿得出手的,这是各家各户凑出来的一点粮食,还有些腌菜、鸡蛋……东西不多,是俺们的一点心意,给将士们添点力气!”
他身后,那些青壮也纷纷将独轮车上的东西展示出来。车上堆着不算多的粟米袋,一些用大叶子包好的、黑乎乎的杂粮饼子,几坛咸菜,甚至还有一小篮带着泥点的鸡蛋。这些东西,对于物资匮乏的边境村庄而言,几乎是他们能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全部。
守卫的士兵愣住了,握着长枪的手微微放松。他们见过凶神恶煞的敌人,见过摇尾乞怜的降兵,也见过麻木畏惧的流民,却很少见到这样……自发前来犒军的普通百姓。
消息很快报到了周丕那里。周丕亲自来到营寨门口,看着这群面带菜色却眼神诚挚的百姓,看着那一点点在他们眼中却重若千钧的“心意”,这个沙场悍将的喉咙竟有些发堵。
“老乡,你们……这……”周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知道边境百姓的日子有多苦。
那老者看着周丕身上的将领服饰,神情更加恭敬,却又带着一种不卑不亢:“将军,收下吧。咱们庄户人不懂啥大道理,但也知道,狼牙军来了,分了田(虽然只是试点),让娃娃们有了活路(指慈幼巷),打的是祸害咱们的土匪和黑虎军!就冲这个,俺们心里,就认狼牙!”
就在这时,另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哨骑飞马而来,向周丕汇报:“将军,刚才这几个老乡过来时,还顺便告知,他们在来的路上,发现了一小股黑虎军斥候活动的痕迹,大约五六人,朝着西北方向的落鹰涧去了!”
周丕心中一震,目光再次投向这些朴实的百姓。他们不仅送来了维系生存的粮食,更带来了至关重要的敌情!
他郑重地抱拳,向着老者,也向着所有前来犒军的百姓,深深一礼:“周丕,代狼牙军全体将士,谢过诸位乡亲!这份情谊,我等铭记在心!”
他下令收下了这些带着体温的粮食,并坚持按照市价折算,给予了铜钱(虽然百姓们一再推拒),并安排士兵护送他们一程。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也传回了灰岩县。
杨帆站在县衙的院子里,听着光羽的详细汇报——百姓自发犒军,并提供敌军动向。他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负在身后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
他信步走出县衙,没有带随从,只是独自一人,走上了依旧有些残破的城墙。初春的风带着暖意,吹动他的衣袂。他俯瞰着下方。
城墙根下,一些百姓正在清理战争留下的废墟,准备重建家园。更远处,新开垦的田地里,已经有人影在忙碌,黑色的泥土在“希望之犁”下翻滚。街道上,虽然依旧有面黄肌瘦的行人,但那种彻底的、令人绝望的死寂似乎淡去了不少,多了一丝为生计奔波的活力。
他想起了自己刚穿越而来时的茫然与挣扎,想起了狼牙堡初建时的筚路蓝缕,想起了黑云山上的血战,想起了内部的纷争、粮食的危机、将士的疲惫、冯源的泪水……
这一切的艰难,一切的牺牲,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