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立的学费……”杨淑婷几乎是下意识地吐出这几个字,这是横亘在她面前最大的,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她一个月在幼儿园厨房,累死累活,到手还不到三千。李计划刚刚保住工作,还是个戴罪之身,收入锐减。私立学校那动辄上万的学费,对他们而言无异于天文数字。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李计划打断她,声音提高了一些,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向她,或许更是向自己立下军令状,“我工作保住了!以后我加班,多接单,多跑几趟……总能挣出来!不够……不够我去借!朵朵上学是大事,不能耽误!”
杨淑婷握着手机,听着电话那头李计划急促而坚定的呼吸声,心里五味杂陈,翻江倒海。她分不清他这话里,有几分是真心为了女儿,有几分是迫于形势的无奈,又有几分是男人可怜的自尊在作祟。但无论如何,他话语里那份愿意为了女儿去拼、去闯、去承担的姿态,像一颗微弱却顽强的小火星,落在她早已冰封的心田上,带来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和……动摇。
为了朵朵。
是的,为了朵朵。这个共同的、刻不容缓的目标,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强行地将他们这两个早已离心离德、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吸附到了同一条摇摇欲坠的破船上。他们彼此怨恨,彼此伤害,却因为血脉的联结,被迫成为暂时的、别扭的盟友。
电话两端都陷入了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在滋滋作响。这沉默不再充满敌意,而是被一种沉重的、共同面对难题的无力感和某种奇异的同步所取代。
“……好。”良久,杨淑婷终于从喉咙深处,极其艰难地挤出一个字。这个决定,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也暂时冻结了她心里对刘刚那份刚刚萌芽的、复杂的期待。她知道,在解决朵朵的问题之前,她无法,也不能去考虑自己的未来。
电话那头,李计划似乎也因为这个简单的“好”字,而长长地、不易察觉地舒了一口气。“那我……我先去打听打听,都需要准备什么材料,哪些学校可能有点希望。”他的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种尝试协作的小心翼翼,“你有空……也问问你们幼儿园的老师,或者家长,她们可能更清楚这边的情况。”
“嗯。”杨淑婷低低地应了一声。
通话结束了。
杨淑婷却依旧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久久没有动弹。厨房里哗哗的水声、同事间偶尔的交谈声、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心里乱糟糟的,像被狂风席卷过的麦田。既有即将能把日思夜想的女儿接来身边的、压抑不住的隐隐期待和激动;又有对前路未知、困难重重的深切忧虑和恐惧;更有一丝与李计划这个她决心离开的男人,再次产生紧密交集的、极其复杂的抗拒和不适。
她抬起头,透过厨房后门那块蒙尘的、小小的窗户,望向外面琛州那永恒灰蒙蒙的天空。这个她挣扎求存了多年,却始终感觉格格不入的庞大城市,即将因为女儿的来临,而承载起她全部的爱、希望与难以想象的压力。
而那个曾带给她无数伤痛、她以为早已成为过去的男人,也因为这个他们共同无法推卸的责任,再次以一种她无法拒绝、甚至必须依赖的方式,强硬地重新介入她的生活。
未来会怎样?她一片茫然。
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为了朵朵,她必须收起所有的个人情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和李计划——这个她既怨恨又无法彻底割断联系的男人,并肩站在一起,去攀爬,去撞击眼前那堵名为“现实”的、冰冷而坚硬的巨墙。
一场为了孩子而达成的、脆弱而暂时的休战与结盟,就这样仓促而无奈地拉开了序幕。目标明确而迫切,道路却布满荆棘,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