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试药(1 / 2)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莫离猛地抓住木栏,用力摇晃起来!木头发出沉闷的响声,但异常坚固。

“省点力气吧,小子。”旁边的男人懒洋洋地闭上眼,“这木头,饿疯的时候都啃不动,现在摇得开?”

赶车的车夫听到动静,回头骂了一句:“小崽子,给老子安分点!再闹腾,饿你三天!”

他的脸膛黑红,带着一种常年在外奔波的风霜和漠然。看莫离的眼神,和看笼子里待宰的鸡鸭没有任何区别。

莫离停止了无用的挣扎,瘫坐回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得肋骨生疼。

逃离了饿死,等待着的是被当成牲口卖掉吗?

板车吱吱呀呀,驶入了那个小镇。

镇子比之前领“皇粮”的那个镇子似乎多了些活气,但也仅仅是相对而言。房屋低矮破败,街上行人不多,大多面有菜色,行色匆匆。看到莫离们这几辆载着笼子的板车经过,他们投来的目光混杂着麻木、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仿佛莫离们是带来晦气的瘟神。

车在一个稍微宽敞点的土坪停下。那里已经零星有几个同样戴破帽、揣着手的人牙子,带着他们的“货物”——几个同样蜷缩在笼子里或拴着绳子的人,蹲在墙角,等待着买主。

车夫跳下车,和其他几个人牙子打招呼,递着劣质的烟卷,互相打量着对方的“货”,低声交谈着,像在评价牲口的成色。

“老王,这趟货色不行啊,都瘦得没二两肉了。”一个豁牙打量着莫离们的笼子,摇摇头。

“妈的,能捡条命出来就不错了!你要膘肥体壮的,去城里买啊!”车夫老王骂骂咧咧,“就这些,便宜!扛包修堤绝对够用,死了也不心疼!”

他们哄笑起来。

很快,有零星的买主过来看。一个穿着稍体面些、像是地主家管事模样的人,皱着眉头,用手里的短棍挑剔地戳着笼子里的人,让他们张嘴看牙口,捏捏胳膊腿。

“这个太老,没力气了。”

“这个有咳嗽,别是痨病鬼。”

“这个……啧,半死不活的,拉回去还得费粮食将养。”

他最终挑走了两个看起来相对结实些的青年,像买走两头牲口,讨价还价后,付了钱,让人给他们套上绳子牵走了。

莫离被那短棍戳了几下,棍头的冰冷和那人审视的目光让莫离浑身僵硬。

又有一个人过来,穿着更差些,像是小矿窑的工头,他更不挑剔,只要便宜、能动的。他指了莫离和旁边笼子里两个人:“这三个,打包,多少钱?”

老王和他唾沫横飞地讨价还价。

莫离紧紧抱着膝盖,指甲掐进肉里。瓦罐就在脚边,里面的米和指骨沉默着。

最终,价格没谈拢。那工头骂骂咧咧地走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晒得笼子里像蒸笼。莫离又渴又饿,舔着干裂出血的嘴唇,看着不远处摊子上冒着微弱热气的食物,胃里那点狗肉早已消耗殆尽,饥饿感重新抬头,烧得喉咙发紧。

老王似乎也不急,蹲在阴凉处和人吹牛打屁,偶尔扔进来几块硬得像石头的干粮碎屑,笼子里的人立刻像抢食的动物一样扑上去。

莫离也抢到了一小块,拼命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用力捶打着胸口才咽下去。

下午,又来了几个零星的买主,牵走了一两个人。

直到夕阳西下,土坪上的人渐渐散了。老王看着笼子里剩下的莫离们三四个人,啐了一口:“妈的,尽是些赔钱货!”

他显然不打算再等了,招呼着另一个同伴,准备把笼子抬上车,似乎要拉到别处去。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慢慢踱了过来。

和其他买主不同,这人穿着一身虽然陈旧但还算干净的长衫,瘦高个,脸很长,面色是一种不见阳光的苍白,手里慢悠悠地盘着两个光滑的核桃。他的眼神很静,像深潭水,扫过笼子时,没有挑剔,没有厌恶,只是一种冷静的、打量物品般的评估。

老王一看,立刻换上笑脸迎上去:“孙掌柜,您老怎么有空过来瞧瞧?莫离这刚到的‘新货’,从北边逃荒来的,底子都干净!”

被称作孙掌柜的人没理会老王的吹嘘,目光在莫离们剩下几个人身上缓缓移动。他的视线扫过莫离,在莫离脸上停顿了一下,又落在莫离紧紧抱着的瓦罐上。

他慢慢走过来,停在笼子前。离得近了,能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奇怪的药味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

他没用棍子戳,只是看着,然后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莫离:“这个,怎么回事?”

“哦,这小子啊,路上捡的,昏死过去了,看着还有点活气就捎上了。别看他瘦,骨头硬着呢!就是……”老王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好像有点愣,抱着个破罐子不撒手,怕是吓傻了。”

孙掌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朝莫离勾了勾手指:“小子,过来。”

莫离警惕地看着他,没动。

他也不勉强,目光又落在那瓦罐上:“里面是什么?”

莫离抱紧瓦罐,抿紧嘴唇。

孙掌柜忽然笑了笑,笑容很浅,没到眼里。“不说?是粮食吧。逃荒出来的,都这样,有点吃的比命重。”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说:“跟莫离走,给你饭吃。管饱。”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莫离空洞的胃袋上。

管饱。

莫离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他的眼睛依旧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井,看不到底。

老王在一旁搓着手笑:“孙掌柜您真是善心人!这价钱……”

孙掌柜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话。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银角子,抛给老王。“就这个数。”

老王接过银子,咬了一下,立刻眉开眼笑:“成!成!您老说了算!这小子是您的了!”他忙不迭地打开笼子门,粗鲁地把莫离拽出来,连带那个瓦罐,一起推给孙掌柜。

“小子,跟孙掌柜走,是你的造化!”老王嘿嘿笑着。

孙掌柜没再多说,转身就走。莫离抱着瓦罐,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腿上的伤还在痛,每一步都艰难。

莫离回头看了一眼。笼子里剩下的那几个人,依旧眼神空洞地蜷缩着,等待着未知的、大概率是悲惨的命运。那个和莫离搭话的干瘦男人,也正看着莫离,浑浊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嘲讽。

孙掌柜的脚步不紧不慢,却丝毫没有等莫离的意思。莫离咬咬牙,忍着痛,加快脚步,跟上那道瘦长的、散发着淡淡药味和旧纸气息的背影。

镇子的街道在身后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