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头的红光在暮色中明明灭灭，一如他此刻难以言说的心情。周六的喧嚣已然落幕，周日的图书馆，又将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而看似放下戒备的帕洛斯，正一步步走入一个由温柔和谎言编织的陷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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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的图书馆，沐浴在上午十点温和澄澈的阳光里，巨大的落地窗将光线过滤成一片暖黄，安静地铺在排列整齐的书架和深色的阅览桌上。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特有的油墨香气和一种庄严的宁静。帕洛斯踏入自习区时，佩利已经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里了。
与昨天那个色彩鲜艳、活力四射的形象不同，今天的佩利穿着一件简单的深蓝色连帽衫，头发依旧扎着，但几缕金发不听话地垂落在额前。
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崭新的数学课本，右手撑着脸颊，左手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笔，眉头拧成一个结，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浓郁的、生无可恋的沮丧气息。
看到帕洛斯，他像看到了救世主，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但又迅速被课本上的天书浇灭，只剩下可怜巴巴的求助眼神。
“帕洛斯……救命……”他压低了声音，用气声哀嚎，仿佛大声一点都会惊扰到周围学习的同学，从而加重他的“罪孽”。
帕洛斯在他旁边坐下，看着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他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和笔，轻声问：“从哪里开始觉得难？”
“哪里都难……”佩利哭丧着脸，手指胡乱地划拉着书页，“这些符号，还有这些弯弯绕绕的图形，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啊！”
帕洛斯叹了口气，知道这将是一场硬仗。他翻开书，从最基础的概念开始，尽量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配合简单的例子，耐心地给佩利讲解。他讲得很细致，语速平缓，试图将复杂的知识点拆解成佩利可能理解的碎片。
起初的十几分钟，佩利似乎还在努力跟随。他瞪大眼睛，努力听着，偶尔还会点一下头，发出“哦……”的声音，表示他（可能）听懂了。但帕洛斯很快发现，这种专注力维持不了多久。
不到二十分钟，佩利的眼神就开始飘忽。
他会盯着窗外树枝上跳跃的小鸟看得出神，或者研究自己指甲的形状，手指间的笔转得越来越快，甚至不小心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引来附近几个同学不满的目光。
佩利赶紧缩了缩脖子，捡起笔，对帕洛斯露出一个抱歉的傻笑。
“佩利，集中精神。”帕洛斯不得不出声提醒，用笔轻轻敲了敲他面前的课本。
“哦哦，好！”佩利立刻坐直，强迫自己把视线放回书本上。但没过五分钟，他又开始走神，这次是盯着帕洛斯散在肩头的银发，忽然冒出一句：“帕洛斯，你的头发颜色真好看，像月光一样。”
帕洛斯：“……谢谢。我们还是看这道题吧。”
更让帕洛斯感到无力的是，佩利的思维跳跃得毫无规律可言。当帕洛斯讲到“函数关系”时，他会突然联想到：“哦！就像我打架时要判断对方出拳的轨迹和力度一样吗？感觉对了就能预判！”这个比喻虽然粗犷，但意外地触及了函数描述变量间对应关系的本质。
帕洛斯刚想肯定他这个难得的“悟性”，准备顺势引导，佩利却马上自己否定了：“不过感觉经常不准啦，哈哈，还是拳头够硬最实在！”瞬间又把话题拉回了他的认知舒适区。
当帕洛斯讲到“概率”时，佩利又会说：“这个我知道！就像抽卡游戏里出SSR的几率嘛！非酋就是非酋，氪金也改变不了！”说完还一脸“我是不是很懂”的表情看着帕洛斯。
帕洛斯按了按太阳穴，感觉耐心正在快速流失。他试图用佩利能理解的方式讲解，但佩利似乎总能将任何知识最终归结到打架、游戏或者吃上面去。
这种时而仿佛灵光一现、时而又蠢得令人发指的状态，让帕洛斯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将其归咎于佩利的大脑构造异于常人，或许在运动和直觉方面有特长，但在逻辑思维和理论学习上确实存在巨大的障碍。
时间在帕洛斯的耐心讲解和佩利持续不断的走神、打哈欠、小声抱怨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太阳渐渐升高，阳光的角度发生了变化。
佩利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了。他把笔往桌上一扔，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天花板，用气声发出绝望的哀鸣：
“啊啊啊——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帕洛斯，我的脑子要炸了！这些知识它不进脑子啊！放过我吧！月考我不要了！零分就零分吧！让我去跑一万米都比这个舒服！”
他的声音带着真实的痛苦和烦躁，引得旁边一个正在看书的女生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帕洛斯看着他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知道，对于佩利这种行动派来说，安静地坐着学习确实是一种折磨。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凑近佩利，压低声音，用一种充满了诱惑力的语气说：
“佩利，再坚持一下。把这一章我划出来的最后三道例题的解题思路弄懂，不用完全做对，只要大致看懂就行。”他顿了顿，看到佩利耳朵微微动了一下，才继续抛出筹码，“等会儿复习结束，我请你去吃街口那家‘王记’的炸鸡腿，刚出锅的那种，外酥里嫩，管够。”
“王记”炸鸡腿是这附近有名的美食，佩利曾经无数次在帕洛斯面前念叨过。
果然，听到“炸鸡腿”和“管够”这几个字，佩利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他猛地从瘫软状态坐直身体，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熊熊火焰——这次是对食物的极度渴望。
他一把抓回扔掉的笔，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根笔就是通往炸鸡腿的钥匙，脸上露出了视死如归的表情：
“真的？！说话算话？！管够？！”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帕洛斯笑着保证。
“好！为了鸡腿！我拼了！”佩利低吼一声，像是即将奔赴战场的勇士，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如同天书般的课本。
虽然他的表情依旧痛苦，眉头紧锁，时不时还会因为看不懂而发出压抑的呻吟，但至少他愿意再次尝试去理解那些符号和图形了。
他甚至开始用手指比划着，嘴里念念有词，试图跟上帕洛斯的讲解。
帕洛斯看着他那副为了食物而强行开机的样子，心里觉得既好笑又有点莫名的……可爱？他耐着性子，放慢语速，用更简单的方式再次讲解那几道例题。这一次，佩利虽然理解得依然磕磕绊绊，错误百出，但态度确实认真了许多。
当帕洛斯终于确认佩利勉强“弄懂”了最后一道题时，时间已经接近中午。
佩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刚打完一场硬仗，整个人虚脱般地靠在椅背上，但眼睛里却闪烁着达成目标后的兴奋光芒。
“结……结束了？”他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帕洛斯还有后续任务。
“嗯，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帕洛斯合上课本，也开始收拾东西。
“耶！鸡腿！鸡腿！”佩利几乎要欢呼起来，但立刻意识到身在图书馆，赶紧捂住嘴巴，只用眼神表达着极大的喜悦和迫不及待。
两人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安静的自习区。一走出图书馆大门，沐浴在正午明亮的阳光下，佩利立刻原形毕露，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发出满足的喟叹：“啊——终于活过来了！图书馆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帕洛斯看着他重新变得活力四射的样子，笑了笑：“走吧，兑现你的鸡腿。”
“王记”炸鸡腿店果然名不虚传，还没走到门口，就闻到了诱人的油炸香气。佩利像只闻到肉骨头的小狗，几乎是跑着冲进了店里。
他果然不负“管够”的期望，一个人点了五个巨大的炸鸡腿，还要了大份的薯条和可乐。
当金黄酥脆、冒着热气的炸鸡腿端上来时，佩利的眼睛都在放光。他顾不上烫，直接用手抓起一个，大大地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发出“咔嚓”的声响，他满足地眯起眼睛，脸上洋溢着最纯粹的幸福表情，含糊不清地赞叹：“唔！好吃！太香了！”
帕洛斯只点了一个鸡腿和一小份沙拉，慢条斯理地吃着。他看着佩利狼吞虎咽、吃得满手油光的样子，那种简单的、因食物而获得的巨大满足感，似乎也感染了他。
餐厅里嘈杂的人声、油炸食物的香气、以及对面那个吃得毫无形象可言的同伴，构成了一幅充满烟火气的生动画面。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帕洛斯忍不住提醒，递过去一张纸巾。
佩利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嘴，又抓起第二个鸡腿，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地说：“帕洛斯，你真是个好人！下次月考，我还找你复习！”
帕洛斯失笑：“那你可得真的用心学才行，不能总靠鸡腿激励。”
“嘿嘿，知道啦！”佩利答应得爽快，但帕洛斯很怀疑他能不能做到。
五个鸡腿下肚，佩利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拍了拍自己丝毫不见变化的肚子：“饱了！这下又能扛好几天了！”
两人在餐厅门口道别。周日的阳光正好，微风和煦。
“谢啦，帕洛斯！今天……嗯，除了学习部分，其他都挺好！”佩利笑着说道，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灿烂，带着点傻气，却也很真诚。
“不客气。周一见。”帕洛斯也笑着回应。
看着佩利迈着轻快的步伐消失在街角，帕洛斯站在原地，心情是难得的轻松和愉悦。
这个周末，虽然陪佩利折腾得有点累，但确实让他体验到了另一种生活的节奏。简单，直接，甚至有点吵闹，但却充满了真实的生命力。
他转身走向回家的方向，开始思考周一月考的事情。经过这两天的“强化训练”，佩利应该……至少能蒙对几道题吧？他无奈地笑了笑，不再多想。
然而，帕洛斯永远不会知道，在与他分别后，走过一个拐角的佩利，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佩利走到一个无人的报亭后面，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上没有了丝毫之前的傻气或满足，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他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
“学习……”他低声嗤笑，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嘲讽，“真是场无聊的戏码。”
他拿出手机，快速而简洁地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出去，收件人显示是【雷狮老大】。信息内容只有两个字：
【顺利。】
发送完毕，他双手插进连帽衫的口袋，低下头，融入了周日午后慵懒的人流中。
那个在图书馆抓耳挠腮、在炸鸡店大快朵颐的“傻狗佩利”仿佛只是一个短暂的幻影，此刻的他，步伐沉稳，背影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孤寂和冷漠。
这个周末，对帕洛斯而言，是逐渐放松警惕、融入日常的过程；而对佩利来说，则是一场精心策划、滴水不漏的表演。
看似亲近的距离之下，横亘着的是两个世界、两种记忆的巨大鸿沟。图书馆的寂静与街头的喧嚣，都只是这出戏里不同的布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