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下的阴影里,陈生的手瞬间按住了腰间的勃朗宁手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苏瑶的呼吸骤然停滞,指尖紧紧攥着陈生的衣角,布料在无声中被绞出褶皱。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事已至此,唯有拼杀一途。
“何必藏着呢?陈默先生的公子。”松本浩二的声音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军靴踩着地板发出沉重的声响,一步步逼近桌子,“我特意留着这张桌子,就是等你来的。”
陈生猛地从桌下窜出,手枪直指松本浩二的太阳穴,苏瑶紧随其后,反手将桌上的铜制镇纸砸向佐藤健一。佐藤健一吃痛惊呼,踉跄着撞在墙上,绷带下的伤口瞬间渗出血迹。
“不许动!”陈生的声音冷得像冰,“说,你所谓的王牌是什么?我父亲在哪里?”
松本浩二非但不惧,反而缓缓抬手鼓掌,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果然有陈默当年的风范,可惜还是太年轻。”他侧身让开,走廊尽头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穿着月白色旗袍,身姿窈窕,正是孟晚晴。
“晚晴?”苏瑶惊得捂住嘴,后退半步,“是你……你一直在骗我们?”
孟晚晴手中的相机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小巧的南部十四式手枪,枪口正对着苏瑶的后背。她脸上的温柔笑意尽数褪去,眼神里满是疏离:“抱歉,苏小姐,从龙首崖开始,我就是在演戏。”
陈生的瞳孔骤然收缩,脑海中瞬间闪过诸多疑点——龙首崖精准的日军动向、樱花会馆轻易获取的密码、恰到好处的“帮忙”,所有线索串成一条冰冷的锁链,将他死死困住。“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是松本阁下的助手,孟晚晴只是我的掩护身份。”她抬了抬下巴,语气带着几分骄傲,“我父亲是南满铁路株式会社的高管,十年前死于地下党策划的爆炸案,而主谋之一,就是你父亲陈默。”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陈生心上,他踉跄着后退,手枪微微颤抖:“不可能!我父亲绝不会滥杀无辜!”
“是不是无辜,轮不到你说了算。”松本浩二缓步走到孟晚晴身边,抬手按住她的肩膀,“晚晴不仅为我提供情报,还帮我找到了陈默留下的另一份笔记。你以为你们能顺利拿到实验日志,真的是运气吗?那是我故意放给你们的诱饵。”
佐藤健一此时已缓过劲来,摸出腰间的手枪对准陈生:“浩二君,何必跟他们废话,直接解决了省事。”
“急什么?”松本浩二瞥了他一眼,目光扫过陈生怀里的玉佩,“我要的东西还在他身上。”他向前一步,缓缓说起往事,“二十年前,我在黄埔军校做旁听生,陈默是我的战术教官。我们曾是最好的朋友,一起讨论兵法,一起喝酒赏月。”
“后来呢?”苏瑶忍不住追问,她实在无法相信正直的陈叔叔会与日军为伍。
“后来?”松本浩二的眼神暗了下来,“九一八事变后,我奉命劝说他投靠日军,他表面答应,暗地里却把日军的布防图传给了地下党。我差点因此被送上军事法庭,而他却带着核心情报消失了。”他突然提高声音,眼中迸出怒火,“我找了他二十年,就是要让他尝尝背叛的滋味!”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夹杂着日军的嘶吼和瓷器破碎的声响。赵刚粗犷的嗓音穿透走廊:“陈生!苏瑶!快出来!”
“是赵刚!”苏瑶眼中燃起希望,“他肯定发现不对劲了!”
孟晚晴脸色微变,松本浩二却依旧镇定:“放心,‘影子小队’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他救不了任何人。倒是你,陈生,把玉佩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陈生紧紧攥着怀里的玉佩,指尖传来玉石的微凉触感,那是沈青禾的信任,更是沈家的命脉。他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决绝:“想要玉佩?先踏过我的尸体!”话音未落,他猛地将苏瑶推向侧门,“走!去找青禾!”
苏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量推得踉跄出门。陈生随即扣动扳机,子弹擦着松本浩二的耳边飞过,打在墙上溅起碎屑。孟晚晴慌忙开枪还击,子弹穿过陈生的胳膊,鲜血瞬间染红了衬衫。
“陈生!”苏瑶在门外哭喊,却被涌来的日军士兵逼得连连后退。
走廊里枪声大作,陈生凭借地形与两人周旋。他知道自己寡不敌众,只能尽量拖延时间,为苏瑶争取生机。就在他弹夹即将空竭时,沈青禾突然从通风口跳了下来,手里挥舞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那是她从麻将馆带来的防身武器。
“陈生哥!我来帮你!”沈青禾的动作极为敏捷,手术刀划破孟晚晴的旗袍下摆,惊得她连连后退。
陈生趁机换好弹夹,拉着沈青禾往侧门撤退:“青禾,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看到晚晴不对劲,就跟着她过来了。”沈青禾一边躲避子弹,一边急促地说,“赵刚在后门接应,我们快撤!”
两人冲出侧门,正好撞见赵刚背着受伤的苏瑶狂奔而来。“快走!日军太多了!”赵刚嘶吼着,额头上满是冷汗,“王老板为了掩护我们,已经牺牲了!”
陈生的心猛地一沉,王老板慈祥的面容在脑海中闪过,愧疚与愤怒交织在一起。他接过苏瑶,让沈青禾扶着她,自己则和赵刚断后,四人沿着会馆后的小巷狂奔。日军的脚步声在身后紧追不舍,孟晚晴的呼喊声格外刺耳:“别让他们跑了!浩二君要活的!”
“前面是小火车轨道!”沈青禾突然指向前方,“这个点正好有趟去中华门的车,我们可以坐火车逃!”
四人拼尽全力冲到江口站,站台已是一片混乱,日军士兵正在驱赶旅客。幸运的是,小火车的汽笛刚刚响起,蒸汽弥漫中,车身缓缓启动。赵刚一把推开挡路的日军,将苏瑶和沈青禾推上火车,陈生紧随其后,刚要转身拉赵刚,却被孟晚晴的子弹击中了小腿。
“陈生!”赵刚怒吼着,回身一枪打中孟晚晴的胳膊,趁着她倒地的间隙跳上火车,死死关上了车门。
火车加速驶离站台,陈生趴在车窗边,看着孟晚晴被松本浩二扶起,两人的身影逐渐变小。他捂着流血的小腿,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却死死盯着那个方向——松本浩二举起右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像是在宣告某种胜利。
“快,我这里有止血药。”沈青禾慌忙打开药包,拿出纱布和草药粉,小心翼翼地敷在陈生的伤口上。苏瑶忍着自身的伤痛,帮着按住纱布,眼泪无声地落在陈生的裤腿上。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陈生虚弱地笑了笑,伸手擦掉她的眼泪,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脸颊,“都过去了,我们安全了。”
赵刚靠在车厢连接处,大口喘着气:“没想到孟晚晴真是内鬼,这女人藏得也太深了。”他想起之前对孟晚晴的信任,懊恼地捶了下车厢,“都怪我,没听你的话,不然也不会让王老板……”
“不怪你。”陈生打断他,“是松本浩二太狡猾,他算准了我们会信任‘盟友’。”他看向沈青禾,“青禾,你怎么发现晚晴有问题的?”
沈青禾一边给陈生包扎伤口,一边回忆道:“刚才我在宴会厅留意动静,看到她偷偷给松本浩二递纸条,虽然没看清内容,但她的眼神不对劲。后来你们进了密码门,我就顺着通风管道跟过去了,没想到真的撞破了她的身份。”
苏瑶攥着衣角,声音哽咽:“我一直把她当朋友,她救我的时候那么真切,怎么会……”
“她的每一次‘救命’,都是为了获取我们的信任。”陈生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佩,轻轻摩挲着,“幸好这块玉佩还在,不然爷爷的心血就白费了。”
沈青禾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中一痛:“陈生哥,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到了中华门站,我们找地方先躲起来。”
小火车沿着轨道蜿蜒前行,窗外的景色从繁华的市区变成了城郊的田野。车厢里的旅客大多神色惶恐,低声议论着日军的暴行。陈生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松本浩二的话——他说有一张王牌,难道那张王牌就是孟晚晴?还是说,父亲真的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火车缓缓驶入中华门站。这座车站是江南铁路与市内小火车的交汇枢纽,建筑风格中西合璧,虽然在战火中略有损毁,却依旧能看出昔日的繁华。四人乔装成逃难的百姓,混在旅客中出了车站。
“现在去哪里?”赵刚警惕地看着四周,“南京城里肯定到处都是抓我们的告示。”
沈青禾想了想:“我爷爷在句容有个老朋友,是个郎中,住在山里,应该很安全。我们可以先去那里躲几天,再做打算。”
“句容离南京不远,日军会不会搜查?”苏瑶有些担心。
“不会,那里都是山路,日军很少去。”沈青禾肯定地说,“而且那位李伯是爷爷的生死之交,绝对可靠。”
陈生点头同意:“好,就去句容。我们先找地方买身衣服换了,再找辆马车。”
四人沿着车站旁的小巷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一家卖旧衣服的铺子。老板是个驼背的老人,看到他们身上的血迹,眼神微动,却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拿了几套粗布衣服给他们。
换好衣服后,赵刚去巷口找马车,陈生和苏瑶、沈青禾在铺子里等候。苏瑶帮陈生重新处理伤口,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当时在樱花会馆,我真怕你……”
“怕我死了?”陈生笑着反问,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一暖,“放心,我答应过你,会好好活着。”
沈青禾坐在一旁,默默整理着药包,听到两人的对话,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却很快掩饰过去,转而问道:“陈生哥,松本浩二说他和你父亲是朋友,你觉得是真的吗?”
“或许是真的。”陈生收起笑容,眼神变得凝重,“父亲失踪前确实在黄埔军校任教,松本浩二有可能是他的学生。但要说父亲背叛组织,我绝不相信。”他拿出那张泛黄的照片,指尖拂过背面的字迹,“这上面写着‘愿友谊长存’,说不定父亲是为了获取情报才接近他的。”
就在这时,赵刚匆匆跑了回来,神色慌张:“不好了,外面都是日军的巡逻队,说在抓刺杀日军军官的‘凶手’,马车根本找不到!”
三人脸色骤变,陈生走到门口,撩起帘子一角向外望去——街上果然布满了日军士兵,穿着黑色中山装的“影子小队”成员正在挨家挨户搜查,领头的正是孟晚晴。她的胳膊已经包扎好了,正拿着照片向商铺老板询问。
“怎么办?他们很快就会搜到这里。”苏瑶的声音有些发颤。
铺子里的老人突然开口:“后院有个地窖,你们先躲进去,我帮你们应付。”他不等众人反应,就掀开了柜台后的木板,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入口,“快进去,这里有我。”
“老人家,谢谢你!”陈生感激地说。
“别说废话了,日本人的鼻子灵得很。”老人催促道,“我叫老周,等搜查结束了,我再叫你们出来。”
四人迅速钻进地窖,老周重新盖好木板,还在上面堆了些杂物。地窖里一片漆黑,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赵刚划亮火柴,微弱的火光中,能看到角落里堆着一些红薯和土豆。
“这位老周先生,能信得过吗?”苏瑶小声问道。
“应该可以。”陈生看着火光映照下的地窖墙壁,上面刻着一些模糊的字迹,仔细一看,竟是“抗日救国”四个字,“他也是自己人。”
火柴很快熄灭,地窖里恢复了黑暗。沈青禾不小心碰到了陈生的伤口,连忙道歉:“对不起,陈生哥,疼吗?”
“没事。”陈生轻声说,“你刚才在樱花会馆太冒险了,要是被他们抓住……”
“我不能看着你和苏瑶姐有危险。”沈青禾的声音带着一丝倔强,“我们是战友,更是家人。”
旁边的苏瑶听到这话,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她知道沈青禾对陈生的心意,也明白自己对陈生的感情从未消散。当年因为任务被迫分开,如今重逢在战火中,这份感情早已与家国大义交织在一起,变得更加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上面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夹杂着孟晚晴的呵斥声:“开门!例行搜查!所有可疑人员都要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