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法国神父,叫皮埃尔,”陈生不知何时站在苏雪身后,声音压得极低,“赵刚说他在南京待了二十年,表面上是传教,其实和日本人走得很近。”
弥撒结束后,皮埃尔神父在门口送教徒。柳如眉走过他身边时,他忽然说了句法语。苏雪恰好懂几句法语,听清他说的是:“货在水西门的仓库,今晚三更。”
柳如眉的脚步顿了顿,转身往秦淮河的方向走。苏雪刚要跟上去,就被皮埃尔叫住了:“这位小姐面生得很,是第一次来教堂?”他的中文带着浓重的法国口音,眼睛在金丝眼镜后闪着光。
“从重庆来的,”苏雪摸出胸前的十字架——是昨晚在晚香楼买的,“听说这里的圣母像很灵。”
皮埃尔忽然笑了,露出颗金牙:“上帝会保佑善良的人。”他的目光落在苏雪的旗袍领口,那里别着朵白兰花——是陈生今早从晚香楼的院子里摘的。
回到客栈时,沈青梧正对着面小镜子描眉。她把眉笔往桌上一放:“查到了,柳如眉的丈夫叫沈安,三年前死在上海的四行仓库,是八十八师的士兵。”她忽然抓起桌上的银锁,“这上面的‘安’字,说不定就是沈安的遗物。”
陈生的手指在地图上敲着:“水西门的仓库以前是英国人的,后来被日本人占了。今晚三更,我们去探探。”他忽然看向苏雪,“你留在客栈,我和青梧、青枫去就行。”
“不行,”苏雪攥紧手里的玉佩,“柳如眉见过我,要是被皮埃尔认出来,你们会有危险。”她忽然笑了,从包里掏出支口红,“我扮成秦淮河的姑娘,混进仓库附近的画舫里。”
暮色像块浸了水的布,沉沉地压在秦淮河上。苏雪穿着身水红色的旗袍,站在“眉妩”胭脂铺的后门。柳如眉果然从里面出来,看见她时,手里的胭脂盒差点掉在地上。
“皮埃尔神父说,你需要个帮手,”苏雪把玉佩亮出来,龙首那半在灯笼下泛着光,“我是上海来的,周先生的人。”
柳如眉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句话:“跟我来。”她带着苏雪穿过条窄巷,巷尾停着艘画舫,舱里亮着盏豆油灯。
画舫里坐着个穿绿旗袍的女人,看见她们进来,忽然掀开车帘——是晚香楼的老板娘兰草。她手里把玩着个银锁,和陈生给的那个一模一样:“沈安是我弟弟,”她忽然红了眼眶,“三年前他在四行仓库送信,被日本人的炮弹炸成了碎片。”
苏雪这才明白,银锁上的“安”字是怎么回事。柳如眉忽然从怀里掏出个账本,比税务局的抄本更厚:“这是宫泽让我记的鸦片账,每个月都有批货从南京运去上海,接头人是个穿长衫的男人,总戴着顶礼帽。”
兰草忽然按住账本:“今晚的交易有诈,皮埃尔昨晚去了日本领事馆,我在客栈的阁楼里看见了。”她往窗外指了指,秦淮河上漂着艘黑船,桅杆上挂着盏绿灯,“那是日本人的巡逻艇,平时这个时辰不会出来的。”
三更的梆子声刚响,水西门的仓库就亮起了灯。陈生和沈青枫翻墙进去时,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是柳如眉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批货根本不是鸦片,是炸药!你们骗我!”
“沈太太,别激动,”是皮埃尔的声音,“宫泽先生说了,只要你把这批炸药运到上海,就把沈安的骨灰还给你。”
陈生刚要踹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枪声。他撞开门时,正看见柳如眉举着枪,皮埃尔倒在地上,胸口的神父袍被血浸透了。她看见陈生进来,忽然把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别过来!这批炸药要是炸了,半个南京城都要没了!”
沈青梧忽然从梁上跳下来,手里的飞刀抵住了柳如眉的手腕:“沈安是八十八师的英雄,你要让他死不瞑目吗?”
柳如眉的枪掉在地上,忽然蹲在地上哭起来:“我只想拿回他的骨灰,他们说只要我帮他们运三次货……”
仓库的角落里堆着十几个木箱,苏雪摸出玉佩贴上去,玉面烫得惊人——果然是炸药。陈生撬开最上面的箱子,里面的炸药上印着个标记:是只衔着刀的鹰,和宫泽家族的徽记一模一样。
“这是宫泽的余党干的,”陈生的手指在标记上划着,“松井没说实话,宫泽在南京还有个同伙。”
忽然响起警笛声,兰草从外面跑进来:“日本人来了!快从后门走,我已经安排好船了!”
后门的巷子里停着辆马车,赶车的是个穿短打的男人,看见他们进来,忽然掀开车帘——是糖仙,他手里还举着个糖画,是条腾云驾雾的龙。
“赵刚说南京不安全,让你们去武汉躲躲,”糖仙把糖画递给苏雪,“这是我徒弟画的,比我年轻时差远了。”
马车在南京的街道上飞驰,苏雪咬了口糖画,甜得发涩。陈生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旗袍传过来:“别怕,有我在。”
车窗外,秦淮河的灯笼渐渐远了,像串被风吹散的星子。苏雪忽然想起柳如眉哭着说的话,沈安的骨灰还在日本人手里。她摸出那半块龙首玉佩,忽然觉得这玉沉甸甸的,像是坠着无数人的性命。
“武汉有什么任务?”苏雪抬头问陈生,看见他耳后的痣在月光下像颗小小的朱砂。
陈生从怀里掏出个信封,是赵刚写的:“去武汉的码头接个人,代号‘渔夫’,据说手里有日军的布防图。”他忽然笑了,从包里摸出个小盒子,“在南京没来得及给你,这个……”
盒子里是枚银戒指,和他给的那枚是一对,上面刻着朵兰花。苏雪刚要接,就被沈青梧的笑声打断了:“你们俩能不能等把日本人赶出去再谈情说爱?”她忽然往车窗外指了指,“看,长江!”
马车正驶上长江大桥,桥下的江水在月光里泛着银波,像条铺展开的白绸。远处的武汉码头灯火通明,像是落了满地的星子。苏雪把戒指往手指上一套,大小正好,和陈生的那枚凑在一起,像是朵完整的花。
“武汉的胭脂铺,不知道有没有南京的香,”苏雪忽然笑了,眼角的泪在月光下闪着光,“等把侵略者赶出去,我们来秦淮河划船好不好?”
陈生握紧她的手,戒指硌得手心发烫:“好,还要请兰草唱段《牡丹亭》,她以前是唱旦角的,嗓子肯定比戏楼里的好。”
马车驶过大桥时,苏雪看见江面上漂着艘船,桅杆上挂着盏红灯。她忽然想起柳如眉说的话,那个穿长衫、戴礼帽的接头人,说不定就在武汉。而宫泽的余党,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此刻,她握着陈生的手,手里的玉佩温热,戒指冰凉,心里却踏实得很。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只要这长江的水还在流,总有一天,他们能把所有侵略者赶出去,让秦淮河的灯笼,亮得像永远不会灭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