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如指尖的银针泛着冷光,抵在颈侧的肌肤上,那抹冷笑里藏着几分决绝。陈生握着枪的手没有丝毫晃动,枪口稳稳对着她心口,眼底却掠过一丝复杂——这张清秀的脸上,此刻竟看不出半分往日的怯懦。
“佐藤让你潜伏在我们身边,到底想查什么?”陈生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苏雪悄悄挪到楚月如身侧,右手按在腰间的勃朗宁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赵刚则守在门口,背对着众人,耳朵却警惕地捕捉着巷外的动静——刚才从银行突围时,他们分明听到了警笛声由远及近。
楚月如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查什么?查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爱国者’,到底能掀出多大的浪。”她缓缓放下银针,指尖在银器上摩挲着,“我妹妹确实在东京,只不过不在孤儿院,在宪兵队的监狱里。佐藤说,只要拿到你们手里的协议和黑龙会的账目,就放她走。”
“你信他?”苏雪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佐藤连自己人都算计,怎么可能守信用?”
“不信又能怎样?”楚月如抬眼看向陈生,目光里闪过一丝恳求,“我知道你们要去广州交接账目。广州码头有个叫‘水蛇’的搬运工,是黑龙会在华南的联络人,他手里有份名单,记着所有帮黑龙会运军火的船主。你们要是能拿到那份名单,或许……或许能换我妹妹一条命。”
陈生没有立刻回答,他盯着楚月如的眼睛看了半晌,忽然收起枪:“把银针交出来。”
楚月如一怔,乖乖将银针递过去。陈生接过银针,随手扔给赵刚,后者掏出个铁皮盒,“咔哒”一声锁了进去。“你暂时留在我们身边。”陈生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向外面,“等处理完广州的事,再带你去东京。”
“陈先生!”赵刚急了,“这女人是佐藤的人,留着就是个祸害!”
“她还有用。”陈生回过头,目光扫过楚月如,“而且,她说的名单,我们确实需要。”
苏雪懂了。黑龙会在华南的势力盘根错节,光凭汇丰银行的账目还不够,若能拿到码头联络人的名单,就能顺藤摸瓜端掉整个走私网络。她走到楚月如身边,伸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衣领:“你妹妹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楚月如没想到苏雪会突然问这个,愣了愣才低声道:“叫楚月溪,今年十六,在东京女子中学读书,最喜欢……最喜欢吃樱花糕。”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
苏雪心里一软,从包里拿出块杏仁酥递给她:“先垫垫肚子。等事情了结,我们陪你一起去接她。”
楚月如接过杏仁酥,指尖微微颤抖,眼眶瞬间红了。
次日清晨,柳如烟带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回到阁楼。男人约莫三十岁,留着利落的短发,腰间别着把驳壳枪,见了陈生便递上封火漆信:“戴先生的人在广州沙面的维多利亚酒店等你们。我是岭南站的联络员,姓黄,你们叫我老黄就行。”
陈生接过信,拆开一看,里面只有一行字:“账目送抵后,速查‘南华机器厂’。”他抬头看向老黄:“南华机器厂有问题?”
老黄点点头,压低声音:“我们查到,山本武藏虽然死了,但他在广州的余党把一批新式步枪藏在了那里,打算下个月运去广西,卖给桂系的叛军。”
“桂系?”赵刚皱眉,“他们不是一直跟南京不对付吗?怎么跟黑龙会勾搭上了?”
“利益熏心罢了。”老黄冷笑一声,“领头的叫松本清张,是山本武藏的学弟,京都帝国大学毕业的,据说跟桂系的参谋长是留洋时的同学。这人表面上是机器厂的工程师,实则是黑龙会华南分部的负责人,手段比山本还狠。”
陈生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慢慢烧成灰烬:“我们下午就出发去广州。柳老板,香港这边就拜托你了。”
柳如烟笑着拢了拢旗袍的领口:“放心,佐藤要是敢在香港露面,我让青帮的兄弟打断他的腿。”她从包里拿出个小巧的铜哨递给苏雪,“这是青帮的联络哨,遇到麻烦就吹三声,会有人来接应你们。”
下午三点,陈生一行人登上了前往广州的客轮。三等舱里挤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和鱼腥气。苏雪靠窗坐着,手里捧着本《申报》,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楚月如——她正蜷缩在角落打盹,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她倒是睡得安稳。”赵刚压低声音,往楚月如的方向撇了撇嘴,“就不怕我们把她扔海里?”
陈生正在检查那枚拼合完整的玉佩,闻言头也没抬:“她要是想跑,昨天在银行就跑了。”玉佩的断裂处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而且,她刚才把‘水蛇’的特征偷偷告诉了苏雪——左脸有块月牙形的疤,左手缺根小指。这种细节,佐藤未必会告诉她。”
苏雪点点头:“我刚才去甲板透气,她跟过来的时候,口袋里掉出张照片,上面是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跟她长得很像。”
正说着,楚月如忽然惊醒,额头上满是冷汗。她喘着气看向陈生,声音发颤:“我梦到……梦到我妹妹被关在笼子里,佐藤拿着手术刀……”
“别怕。”苏雪递过水壶,“我们会想办法救她的。”
楚月如接过水壶,却没喝,只是紧紧攥着,指节泛白:“我知道松本清张的一个秘密。他有个相好的,是广州‘妙音阁’的歌女,叫曼丽。松本每个月十五号都会去听她唱《雨打芭蕉》,而且每次都带着个黑色的皮箱。”
陈生心里一动:“皮箱里装的什么?”
“不知道。”楚月如摇摇头,“但我偷听到他跟手下打电话,说那是‘打开华南的钥匙’。”
客轮行至珠江口时,已是次日清晨。远远望去,广州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里,沙面岛上的欧式建筑隐约可见,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城堡。老黄早已在码头等候,见了他们便笑着迎上来:“戴先生的人住三楼307房,姓吴,是个戴金丝眼镜的先生。”
一行人跟着老黄上了岸,打车直奔沙面岛。维多利亚酒店是栋白色的洋楼,门口站着穿红色制服的门童,见了老黄便恭敬地鞠躬——看来岭南站早就打点好了一切。
三楼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老黄在307房门口停下,敲了敲门,低声道:“吴先生,岭南的朋友到了。”
门很快开了,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穿着熨帖的西装,手里拿着根文明棍:“陈先生,久仰大名。”他侧身让众人进去,目光在楚月如身上顿了顿,却没多问。
房间里布置得很雅致,墙上挂着幅《珠江帆影图》。吴先生倒了杯咖啡递给陈生,推了推眼镜:“账目带来了?”
陈生从怀里掏出用油布包好的账目,放在桌上:“都在这里了,包括国民党内部与黑龙会勾结的名单。”
吴先生翻开账目,手指在王敬之的名字上停了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戴先生早料到他靠不住。”他合上账目,从抽屉里拿出份电报递给陈生,“这是刚收到的消息,佐藤已经到广州了,住在东亚酒店,身边跟着个叫千代子的女人,据说是黑龙会的女杀手。”
“千代子?”苏雪皱眉,“我在梅兰社见过她,当时她扮成日本记者,还采访过柳老板。”
“她不仅是杀手,还是个密码专家。”吴先生补充道,“黑龙会的加密电报,多半是她破译的。”
陈生接过电报,上面只有一行字:“南华机器厂今夜有动作。”他抬头看向吴先生:“需要我们做什么?”
“不用你们插手。”吴先生收起账目,“戴先生已经派了行动队,今晚就端掉南华机器厂。你们的任务是找到‘水蛇’,拿到船主名单。”他从口袋里掏出个银元递给陈生,“这是‘水蛇’的接头信物,你跟他说‘货要鲜的’,他就会把名单给你。”
正说着,窗外突然传来几声枪响。老黄脸色一变,冲到窗边掀开窗帘一看,低骂道:“是松本的人!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吴先生立刻从西装内袋里掏出把小手枪:“陈先生,你们从后门走,我来掩护。”
陈生当机立断:“赵刚,带吴先生和楚月如走!苏雪,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