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8月17日,申时三刻,黄浦江密道内。
陈生的指尖在铁盒边缘摸索,锈迹蹭到掌心,混着血迹凝成暗红的痂。苏瑶的手电筒光束在石壁上晃出一圈圈涟漪,照见铁盒锁孔周围刻着的樱花纹路——与沈砚秋旗袍上的刺绣如出一辙。赵刚将勃朗宁抵在肩侧,枪管蹭过苔藓时发出细微的刮擦声:娘的,这破机关比松本家的族谱还复杂。
别急。陈生将银镯嵌入锁孔,金属齿轮发出干涩的转动声,沈砚秋说过,夜莺小组的信物从来都是双生设计。他忽然想起昨夜在茶寮,沈砚秋替他包扎伤口时,指尖曾在他腕间银镯上轻轻叩了三下——正是摩斯密码里的。
苏瑶忽然抓住他的手腕,薄荷香混着密道里的霉味扑面而来:你看!锁孔旁边有两个凹槽。她从发间取下珍珠发卡,卡身竟分成两半,露出内侧刻着的半朵樱花,这是叶知秋送我的成年礼...
陈生瞳孔骤缩。三个月前在乍浦港,叶知秋牺牲前曾将发卡塞给苏瑶,当时他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纪念品。此刻两枚半朵樱花在铁盒前拼合,锁芯突然发出轻响,铁锈簌簌掉落,露出里面用油纸包裹的卷轴。
赵刚一把抢过卷轴扯开,泛黄的宣纸上赫然画着沪杭铁路沿线的茶山分布,红点标记的狮峰山区域被朱砂圈了又圈,旁边用日文写着支那土壤改良计划。苏瑶的指尖划过字迹,忽然浑身发冷:改良计划...他们是想把整个江南变成毒气试验场?
密道上方突然传来皮鞋声。陈生猛地吹灭手电筒,三人紧贴潮湿的石壁。透过头顶木板的缝隙,佐藤修一的笑声混着皮鞋踏在碎玻璃上的脆响传来:慕容雪,当年你在神户港放走共党伤员时,可曾想过有今日?
佐藤大佐还是这么喜欢后颈偷袭。慕容雪的声音带着瓷器般的冷脆,与方才在书店时的温和判若两人,不过你该问问令妹,松本清子阁下为何对郑和海图如此感兴趣?
陈生攥紧了拳头。透过缝隙,他看见慕容雪倚在博古架旁,宝蓝色旗袍的下摆浸着血迹,却仍用银匙拨弄着茶罐:十年前,你姐姐在东北用樱花刺青标记实验体时,有没有告诉过你,每个夜莺特工的刺青下都藏着追踪器?
佐藤的金丝眼镜闪过寒光,他抬手时,陈生看见其袖口露出的樱花刺青——与沈砚秋、小秋的位置分毫不差。这个发现让他后背骤然沁出冷汗:原来黑龙会早已将特工安插进龙井村这样的隐秘据点。
少废话!佐藤的军刀出鞘半寸,把海图和硝化甘油稳定剂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体面些。
慕容雪忽然轻笑,指尖叩了叩茶罐:佐藤君难道没发现,你的稳定剂正在二楼壁炉里燃烧?她忽然将茶罐砸向墙壁,陈年茶叶混着硝石粉末飞扬,而真正的钥匙...
她的话戛然而止。陈生看见松本清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口,白色和服袖口绣着的黑龙张牙舞爪,腕间银镯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慕容雪,你以为毁掉茶罐就能阻止樱花计划她抬手,枪口对准慕容雪的眉心,十年前你背叛帝国时,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密道内,赵刚的手指已扣在扳机上,却被陈生死死按住。苏瑶的珍珠耳坠蹭过他的脸颊,带着体温的颤抖:陈生,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她...
嘘——陈生的目光落在松本清子的银镯上,那抹冷光突然让他想起叶知秋临终前的微笑。三个月前,她正是戴着同款银镯潜入日军医院,最后被佐藤的毒气弹炸成重伤。此刻松本清子的镯子边缘刻着昭和六年,比陈生的昭和九年早了三年——那是夜莺小组初代建立的年份。
清子小姐果然还是喜欢藏头露尾。慕容雪用染血的指尖拨弄耳坠,珍珠突然脱落,露出里面藏着的微型胶卷,你以为我不知道,樱花计划的真正目的是借郑和宝船的传说,将毒气弹伪装成古董运往南京?她忽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旗袍前襟的樱花纹上,但你漏算了一件事——沈砚秋在炸毁货船前,已经把十二箱芥子气的坐标刻在了...
够了!松本清子扣动扳机,枪声在密闭空间里炸响。慕容雪的身体向后倒去,旗袍开衩处露出的樱花刺青被鲜血浸透。陈生猛地起身,钢笔尖划破掌心——却在此时,密道尽头的木板突然被炸开,刺眼的阳光里传来老式汽车的轰鸣。
赵刚一把拽住两人,踩着碎石冲出货仓。黄浦江面停泊着几艘英国商船,桅杆上的米字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苏瑶的高跟鞋卡在木板缝里,陈生伸手将她捞起,闻到她发间沾着的硝烟味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那是慕容雪书店里的熏香。
去码头!赵刚指着远处的轮渡,我看见慕容雪的秘书刚才往那边跑了!
三人混在下班的工人里冲上轮渡,江风卷着咸腥气扑来。苏瑶扶着栏杆干呕,陈生这才注意到她小臂划了道深长的伤口,暗红的血正渗进墨绿呢子大衣:先包扎。
不用。苏瑶扯开领口,露出里面绣着玉兰花的内衬——那是叶知秋生前最爱的纹样,陈生,你有没有想过,慕容雪为什么故意引松本清子去书店?还有,小秋的胎记为什么和她一模一样?
轮渡突然颠簸,赵刚扶着桅杆站稳,军靴边滚过个油纸包。陈生捡起时,看见封口处盖着夜莺书店的火漆印,里面是本《景德镇陶瓷考》,扉页用毛笔写着:申城三月,梧桐巷尾——秋。
是沈砚秋的笔迹。苏瑶的指尖划过字的最后一笔,忽然浑身僵硬,陈生,你看这个字的写法...和小秋瓷片上的一模一样!
赵刚凑过来,粗粝的指尖险些戳破书页:娘的!这娘们儿该不会有个双胞胎妹妹吧?昨儿在龙井村,我明明看见沈砚秋断气了,可那小丫头穿的旗袍...
不是双胞胎。陈生翻开书的内页,夹层里掉出张泛黄的合影。十六岁的沈砚秋站在中间,左边是穿学生装的慕容雪,右边是扎着麻花辫的少女——分明与小秋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眼角没有泪痣,这是民国二十年的照片,那时候沈砚秋已经加入夜莺小组,而这个女孩...
是她的胞妹,沈砚冬。苏瑶的声音发颤,我在杭州站的档案里见过记录,沈氏姐妹自幼被木村家收养,但妹妹在十六岁那年突然。她指着照片里少女腕间的银镯,可镯子内侧刻着的不是金陵沈氏,而是满洲松本
轮渡靠岸的汽笛声刺破暮色。陈生将书塞进风衣内袋,目光扫过码头上穿灰布长衫的报童——每人手中都攥着份《申报》,头版标题赫然是《留德博士慕容雪坠楼身亡》,配图里的女子穿着宝蓝色旗袍,躺在霞飞路的梧桐树下,耳坠上的珍珠碎成两半。
他们动作真快。赵刚撕碎报纸,烟丝混着碎纸落在甲板上,现在怎么办?去法租界13号找慕容雪的人?还是...
先去上海交大。陈生摸出钢笔,在轮渡票根背面画了个闪电符号,慕容雪说过,慕容雪的聘书登在昨儿的报纸上,既然她能公开招聘助手,说明学校里有我们的人。
苏瑶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肤:陈生,你有没有听见刚才轮渡上的广播?今晚八点,东亚医学会在百乐门举办招待会,松本清子会作为特邀嘉宾发言。她的声音里带着狠劲,而佐藤的货船春日丸号,将于子时从黄浦江启航。
赵刚猛地拍了下栏杆,惊飞几只江鸥:老子早就想端了那王八蛋的老巢!苏瑶,你去学校找线索,我和老陈去百乐门盯梢,顺便...他故意拖长声音,冲苏瑶挤挤眼,看看那位留洋博士的课讲得怎么样。
苏瑶白了他一眼,却在转身时将个油纸包塞进陈生手里:这是在密道里捡到的,像是慕容雪留给你的。她说完便踩着高跟鞋快步走下轮渡,墨绿大衣在暮色中晃成道残影,像极了三年前叶知秋执行任务时的模样。
陈生打开油纸包,里面是枚银戒,戒面刻着完整的樱花——正是慕容雪照片上的那半朵。戒指内侧用极小的字刻着:夜莺泣血,双生为引。赵刚凑过来,忽然吹了声口哨:乖乖,这娘们儿该不会想让你用这戒指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