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瞬间吞噬了小船和船上的所有人。只有船体破洞处涌入的海水,发出单调而冰冷的“汩汩”声,以及众人压抑不住的、劫后余生般的粗重喘息,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从外面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和刺眼的照明弹光芒,骤然坠入这死寂的、绝对的黑暗,所有人的视觉和听觉都出现了短暂的失灵,仿佛坠入了另一个世界。
“都别动!稳住船!”龙占海嘶哑的声音第一个响起,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却也难掩一丝颤抖。他纵横海上多年,钻过的礁洞暗穴不计其数,但如此突兀地闯入一个完全未知的、被日军火力逼入的绝地,还是第一次。
小船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向洞穴深处滑行了一小段距离,船底似乎擦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终于缓缓停了下来,卡在了某处。
“阿土,火折子!”龙占海低吼。
“有!”阿土应了一声,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防水的油布包,取出火折子,用力晃亮。微弱摇曳的火光,如同黑暗中诞生的第一个生命,艰难地驱散了尺许方圆的黑暗,映照出几张惊魂未定、沾满水渍和硝烟的脸庞,以及周围粗糙、湿漉漉的岩壁。
借着这微弱的光,众人迅速打量所处环境。这是一个典型的溶洞水道,入口被藤蔓巧妙遮掩,内部空间比想象中要宽敞许多,穹顶高悬,隐没在火光无法触及的黑暗中。水道曲折向前,不知通向何方。空气潮湿阴冷,带着一股浓重的、泥土和某种水生植物腐烂的腥气。
“检查伤亡!清点物资!”龙占海快速下令,独眼在火光下闪烁着焦灼的光芒。
清点下来,情况不容乐观。一名海盗在刚才的突围中中弹落海,生死不明。阿坤手臂被子弹擦伤,鲜血染红了半截袖子,但他一声不吭,正在用破布条进行简单的包扎。船体多处中弹,漏水严重,需要立刻堵漏。最重要的是,他们携带的淡水和食物在刚才的混乱中损失了近一半。
“妈的!”龙占海狠狠一拳砸在船舷上,木屑飞溅。出师不利,损兵折将,还被困在这不知名的鬼洞里。
林皓紧紧抱着怀里的铝盒,确认它完好无损,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看向赵劲川,低声道:“老赵,你觉得这洞……”
赵劲川借着火光,仔细观察着岩壁和水流方向,眉头微蹙:“洞是活水,有空气流通,应该不是死洞。只是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外面情况又如何。”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刚才的埋伏,太巧了。”
林皓心中一凛,点了点头。他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日军似乎早有准备,火力点和照明弹的配合,不像是临时发现他们的反应。
“先堵漏!把船弄稳!”龙占海打断了他们的低语,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活下去,离开这里才是首要任务。
海盗们忍着悲痛和疲惫,开始忙碌起来。撕下衣服,用木楔堵塞船体上的弹孔,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舀出舱底的积水。
趁着众人忙碌,林皓借着阿土手中摇曳的火光,再次仔细观察这个洞穴。他发现靠近水线的岩壁上,有一些并非天然形成的、较为规则的凿痕,似乎曾经有人工修葺的痕迹。而且,在洞穴深处,隐约似乎有微弱的气流拂过他的面颊。
“龙老大,这洞可能不简单。”林皓开口道,“岩壁上有旧凿痕,里面似乎有风。”
龙占海闻言,凑过来仔细看了看那些凿痕,独眼中也闪过一丝惊疑:“像是……以前疍家人或者走私贩子修缮过的避风港?妈的,老子在这一带混了这么久,居然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这个发现让众人精神微微一振。如果这里曾是被人利用过的通道,那就意味着很可能有出口!
“阿土,黑鱼,你们两个,往前探探路!小心点!”龙占海点了最机灵的阿土和另一个水性好的海盗。
“是!”阿土将火折子递给同伴,和黑鱼一起,拔出短刀,小心翼翼地蹚着齐腰深、冰冷刺骨的海水,向着洞穴深处摸去。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堵漏工作暂时控制住了船体下沉,但舱底的积水依旧缓慢上涨。每个人都又冷又饿,疲惫不堪,沉默地靠在船舷或岩壁上,保存着所剩无几的体力。龙占海焦躁地踱着步,独眼不时望向阿土他们消失的黑暗深处。
林皓抱着铝盒,靠在冰冷的岩壁上,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细菌样本的储存时间有限,他们必须尽快抵达上海。如今被困于此,前有未知洞穴,后有日军封锁,形势岌岌可危。他想起了雷震给他的那个铜烟盒,里面的联络点是他最后的希望,但前提是他们能活着走出这个洞穴,并突破日军的重重封锁抵达上海。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前方黑暗中终于传来了哗啦的水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老大!林先生!”是阿土兴奋中带着惊异的声音。
众人立刻精神一振,纷纷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