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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逆生之塔·第四十层「无灯之国」(2 / 2)

陆清言的声音低而稳,像一枚落在铜镜上的雪粒,脆响却带余温。

她腕上那根将褪未褪的朱砂线骤然收束,线身绷直如弓弦,发出极细的蜂鸣。三道几乎看不见的赤色细影自她骨缝间飞出,缠住其余三人的小指,像一条从血脉里抽出的缰绳,把四颗心脏勒成同一步调。

没有锁孔,可钥匙却找到了自己的齿槽——

空气里响起四声重叠的“咔哒”,像冰层深处同时裂开的四道春雷。

门,开了。

黑暗轰然溃散,像被巨鲸猛然吸退的潮汐,退去时发出湿漉漉的嘶嘶声。脚下露出的并非沙砾,而是亿万枚被咬掉同一弯弧度的月亮——每一枚都小如粟米,缺口锋利得可以割断视线。它们排成一条极窄的银色滑梯,斜斜探向地心深处,像一条被月光反复打磨的脐带,亮得近乎透明。

滑梯尽头,悬着第五枚钥匙。

它比四人掌心的总和还要大,却通体澄澈,仿佛一整颗凝固的晨曦。钥匙内部有极细的冰花在缓缓旋转,像被冻住的光瀑。

钥匙下方,那只兽静静踞坐。

它不再是水晶的胚胎,而是被雪重新塑形的活物:毛发根根分明,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却柔软得能兜住风声。唯有那双瞳仁仍黑得发亮,像两口深井,井底沉着所有未被命名的夜。

兽抬头,张嘴——

一声极轻的“嗒”落地,像婴儿第一颗乳牙磕在银盘。

声音落下的瞬间,月亮铺就的道路猛地搏动,像被骤然唤醒的胎盘,银光起伏,呼吸带着潮汐的腥甜。

“它在等我们。”

姜莱低语。她腕骨里那枚月亮钮扣骤然滚烫,热度沿着桡骨一路烧到耳后,仿佛有人在她血液里点燃一枚信号弹。

“那就走。”

沈不归率先抬步。

靴跟碾碎第一枚小月,“噗——”一声脆响,像薄冰被热铁烫穿。碎光并未散去,而是化作液态的银霜,顺着他的踝骨蜿蜒而上,在胫骨外侧凝成一行极淡的字:

【冻骨,勿忘。】

字迹冷得发蓝,像替他烙下一层雪色的戒律。

林野紧随其后。

他足尖踏裂的月亮里迸出一簇更亮的碎光,溅到鞋面又弹起,像无数细小的骰子翻转。光点凝成另一行字,贴在他的膝盖:

【掷光,勿悔。】

笔画带着赌桌余温,仿佛还有筹码在字里哗啦作响。

陆清言第三步。

她落下的脚印像被火漆封缄,碎月里浮起的赤金线条缠上她的踝,像一条不肯熄灭的火线,最终在她大腿外侧烙下:

【留烬,勿熄。】

字迹灼热,皮肉的焦香与朱砂的腥甜同时升起。

姜莱最后。

她轻轻落脚,像怕惊扰一场旧梦。被踩碎的月亮发出柔软的“扑哧”,像乳汁溢出。碎光浮起,贴在她锁骨下方,凝成最后一行字:

【引潮,勿归。】

笔画带着潮汐的咸湿,仿佛下一秒就要渗出海水。

四字成句,句成路标。

银色的滑梯在他们脚下轻轻晃动,像一条被月光唤醒的巨鲸,正准备把四人连同所有被咬缺的月亮,一起吐向更黑的黎明。

路标尽头,巨钥蓦地脱缰而起。

钥柄裂开四道细纹,像四根刚被血脉吹胀的脐带,嗖然缠住四人腕骨——凉意顺着桡骨爬进心室,仿佛有人在静脉里注入一场迟到的春汛。

钥尖低垂,指向下层更浓稠的黑暗:那里浮着第六扇门,门无框无板,唯有一行滚烫的金汁小字在虚空中翻沸、改辙——

【请在此刻,为彼此剪断最后一根影子。】

字迹每一次重组都发出极轻的“嗤啦”声,像熔化的金丝在冷瓷上烙焦一层皮。

字下,悬着一柄冰剪。

剪刃薄得能盛住一口呼吸,却又能将呼吸剖成两半;寒光沿刃口游走,像黎明被寒冬磨成的一弯碎玻璃。

剪面映出四人并肩的倒影——

却比他们此刻更幼小:

林野的虎牙只剩奶白的尖尖,陆清言的朱砂痣还是一粒初吻般的淡粉,姜莱的发梢卷着乳臭的绒光,沈不归的冻疮尚未结痂,血痂像一粒冻僵的朱砂。

影子的心口各系一根乌墨细线,线头蜿蜒进黑暗深处,如四根仍与母体相通的脐带,微微搏动,像迟滞却固执的心跳。

林野侧首,声音轻得像怕惊动暗处的羊水:“一起?”

“一起。”

其余三人的声线叠成一道,像四瓣唇合吹一枚无声的口哨。

他们同时伸手——

指尖触及冰剪的刹那,剪刃自行合拢。

没有金属的咬合,没有血肉的撕裂,唯有一缕乳白色的月光从断口溢出,像初乳,又像刚破膜的羊水,带着潮腥的甜。

四根脐带般的影子同时断裂,断口处滚落四粒极小的月亮,月面都缺着同一枚齿痕。

它们直坠而下,敲进更深的黑暗,发出极轻的“咚——咚——咚——咚”,像四颗乳牙落在绒毯,又像四粒骰子滚进命运的空盅。

黑暗随即无声合拢,仿佛从未被撕开。

而那柄巨钥却在此时亮起——

光从钥孔深处涌出,像宇宙替他们私藏的第一盏灯,也是最后一盏。

灯光里浮出一行极淡的字,字迹仿佛用晨曦的蒸汽写成:

【逆生之塔·第四十一层「无名之暗」】

字尚未落定,灯光忽而坍缩成一声更轻的“咚”——

像婴儿在母腹里踢出的第五脚,

又像赌徒把第五枚骰子掷向命运最薄的那一层鼓面;

鼓面未破,回声已先抵达心脏。

四人并肩,踏入灯光。

身后,月亮路缓缓合拢,齿痕与齿痕相互吞噬,像一卷被倒回母体的脐带,从未存在。

前方,那粒灯光的光晕一圈圈扩散——

像未完的胎动,又像未揭的谜底;

光晕深处,隐约传来第六声心跳,

比他们四颗心脏加起来,还要年轻,

还要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