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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逆生之塔 第三十九层「无名之暗」(1 / 2)

第六十一章逆生之塔·第三十九层「无名之暗」

——“灯未熄,路已生;我们尚未啼哭,便已抵达。”

那粒月亮并非照彻黑暗,而是将黑暗熬得更厚、更稠,像一口被反复煮沸的井,井壁挂着黏稠的夜色,滴滴答答,似未干的墨。

四人一脚踏进去,鞋底先陷进柔软的塌陷——仿佛踩进一块被夜露浸透的胎盘,温凉、潮腥,带着初生的腥甜。黑暗自下而上涌起,先是脚踝被丝绒般的夜缚住,再是膝盖被暗潮舔舐,继而胸口被湿黑的幔帐裹紧,最后在耳廓边缘合拢,像一次无声的溺水,连心跳都被泡得发胀。

“能呼吸。”

林野第一个开口,声音却不在空气里,而在每个人的骨缝里共振,像一把冰凿敲进髓腔,回音沿着脊椎一路坠下。

“但不能说话。”

陆清言的回应化作一道极细的朱砂线,从眉心游出,悬浮在黑暗里,像一条尚未写完的符尾,尾端还沾着未干的血,轻轻颤抖,仿佛随时会滴落成新的咒。

沈不归抬手,雪灯已灭,只剩灯芯处一粒蓝火,火舌凝成冰晶,悬在指尖——成了他们此刻唯一的光标,冷得像一颗被冻住的星星,照不亮前路,只照见自己指尖的苍白。

姜莱摊开掌心,那瓣骰子化成的脐带仍在微微跳动,淡金色的血从断口渗出,凝成一枚极小的漩涡,漩涡里浮着妹妹的乳名:

“阿来。”

名字一出口,黑暗忽然皱了一下,像被指尖戳皱的水面,露出一条极窄的缝隙。

缝隙里渗出一线乳白,不是光,而是声音——

“嗒、嗒、嗒。”

像赤脚走在潮湿木地板上的脚步,又像脐带剪断时血珠落地的回声,每一声都踩在心尖上,溅起细小的回忆。

四人循声而去,每一步落下,黑暗便像被熨斗烫开的绸缎,向两侧皱缩,露出一绺由月光纺成的脐带桥。桥面细若初生蛛丝,却软得像刚剥膜的蛋清,脚掌一落便陷出浅浅的小窝,窝底渗出温热的羊水——铁锈与乳香搅在一起,像一柄锈勺慢慢搅动陈年的甜腥。

“桥在带我们走。”

姜莱的嗓音被羊水裹住,黏得似要滴下奶白的糖丝,轻得又像刚吹出的肥皂泡,浮在耳廓便碎。

话音未落,桥面忽然隆起四个鼓包,鼓包像被指腹顶起的丝绸,一寸寸撑薄,透出内里幽微的蓝光。裂帛声骤起——“嗤啦”——四枚卵状的黑影滚落,蛋壳似被夜火烤焦的琉璃,轻触地面便碎成齑粉。碎屑里立起四具与他们等身高的“空壳”,壳薄得能透见后头的黑暗,却又坚韧得像被遗忘的旧梦。

壳的轮廓与他们此刻分毫不差:

林野左侧虎牙的缺口像一枚小小的月蚀;

陆清言眼尾那粒朱砂痣被拓成一粒凝固的血珠,摇摇欲坠;

姜莱的睫毛一根根倒伏,仿佛刚被泪压弯的草芒;

沈不归指关节的冻疮则被描成一圈冻裂的石榴皮,暗红而微卷。

空壳的心口处各嵌着一粒未亮的月亮,像四枚被提前取出的胚胎,冷白、浑圆,表面浮着蛛网般的细纹,仿佛一碰就会碎出星屑。它们静静等待命名,像四只合拢的银色蚌壳,内里却空得能听见回声。

“要我们进去?”

林野抬手,指节轻叩壳面——“咚——咚——”声音在壳内反复回荡,像有人从深渊底部往上扔石子,迟迟不见落水。

掌心的骰子碎片忽然滚烫,烫得他指缝间冒出细小的白雾,仿佛那碎片里藏着一枚缩小的日晷,指针正灼灼追赶他的命数。

那截脐带嗅到归途,自动伸长,像一条刚蜕完皮的银环蛇,尖端在空中划出一道湿亮的线,对准空壳心口的月亮——轻轻一点。

“噗。”

极轻的一声,像气泡破裂,又像心脏第一次跳动。月亮倏地亮起,却不是光,而是一层缓慢流动的白浆,沿着壳内纹路迅速漫开,像给空壳灌入一层新的灵魂。

月亮亮了,却并非以光,而是以声音——

它像一枚倒置的留声机,把林野所有逃遁的残响从壳心缓缓倾倒:

父亲那口老烟枪里滚出的沙哑咳嗽,带着焦油与松脂的锈味;

骰子在绿呢台面疾走的“哒哒”脆响,每一下都溅起细小的数字火花;

赌场吊灯炸裂的“啪——”像一柄冰锥自天灵刺入,碎玻璃顺着耳蜗一路滑落。

所有声音被月亮一滴不剩地吐出,化作黏稠的暗银色浆液,顺着耳道倒灌,直抵鼓膜深处。

空壳的胸腔随之起伏,像被声音吹胀的老风箱,肋骨一根根浮凸,皮肤泛起赌徒熬夜后的青白——

那是霓虹灯在眼皮内侧留下的淤血,是黎明前最冷一刻的霜。

林野喉结滚动,似咽下一把滚烫的筹码,终究抬脚,踏入壳中。

壳壁合拢,如一件量身定做的囚衣,又似第二层皮肤,贴合得连汗毛都发出满足的喟叹。

他的心跳第一次与骰子同步——

“咚、咚、咚。”

每一次搏动,都像有六面猩红的点数在血管里翻滚。

其余三人亦被各自的脐带牵引,像被无形的线扯向命运的皮影。

陆清言的空壳里,涌出祠堂千年不散的檀香,混着爆竹残硝的辛辣,

母亲低声诵经时念珠相撞的“嗒嗒”——

声音在她耳后汇成一道极细的朱砂线,鲜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从壳的缝隙穿出,自动缠绕她腕骨,像一条归位的符尾,

尾端仍沾着未干的经文墨迹。

姜莱的壳里,妹妹的奶香如乳白的雾,

摇篮吱呀的节奏像被海风剪碎的月光,

礁石上的咸腥则凝成一粒灰绿的盐晶,

所有声音最终汇成一滴水,悬在她的睫毛,

迟迟不落——仿佛一旦坠落,便会把整个童年砸成涟漪。

沈不归的壳最冷。

雪落声、烛芯爆裂、冻疮开裂的“嚓啦”混作一团,

凝成一粒蓝火,悬在空壳眉心,像一枚冻僵的星,

火舌却逆生长出冰凌,

每一次跳动都抖落细碎的雪尘,

在他的视网膜上覆一层永不融化的霜。

四人归位,月亮熄灭。

它并非黯淡,而是将最后一缕银辉收拢,

像一位老练的赌徒,把底牌缓缓扣回掌心。

黑暗忽而被灌进铅液,沉甸甸地自穹顶倒扣下来,像整座冥海翻覆,浪尖悬在头顶,随时会把人压成一粒盐。

脐带桥开始回缩,桥面卷起四道漩涡,涡心浮出第五粒月亮——比先前四粒更硕大,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裂纹里渗出淡金色的血,血珠一粒粒挣脱月壳,漂浮成一行不断改写的烫金小字:

【请在此刻,为彼此命名。】

每闪一次,月亮便缩小一圈,仿佛命名是一次最奢侈的放血,放掉它仅剩的骨髓。

“我来。”

林野的声音从壳内传出,带着赌徒孤注一掷的笑意,像把最后一枚筹码押进命盘的空洞。

他咬破舌尖,血珠滚落却不坠,在半空凝成一枚猩红骰子——六面,每一点皆是一粒鲜活的朱砂痣,痣心轻跳,宛如陆清言眼尾那滴未曾落下的泪。

骰子离指,划出低低的啸声,像一枚烧红的弹丸掷向姜莱的壳:

“你叫——‘引潮’。”

叮——

骰尖撞壳,声如银铃坠玉。姜莱睫毛上的那滴水珠终于坠落,砸在壳面,溅成一轮纤细的月蚀。壳壁应声裂开一道弧线,露出她湿润的眼——瞳仁里潮汐倒灌,浪纹一层层涌上又碎退。

“那你是‘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