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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逆生之塔 第二十七层(2 / 2)

噗——

茧面裂开细纹,四张模糊的小脸同时浮现,十二岁的眉目尚未被岁月磨损,眸色却深得像两口刚凿开的井。

孩子们睁眼,目光越过漫长光阴,与现在的他们对视。

那视线像四支没有箭镞的羽箭,却精准钉进成人的心脏。

“喂饱我们。”

童声叠成一座水晶塔,清脆、空洞,又带着不容拒绝的甜腻,“——用你们现在的声音。”

林野第一个开口。

他咬破舌尖,一粒血珠滚落,像赤红的骰子点。

“我押上的从来不是命运,是逃避。”

血珠落在骨钉上,滋啦一声燃成猩红星火,沿着漆黑脐带疾驰,仿佛一条被点燃的星轨在夜空拉出血色彗尾。

“从今天起,每次掷骰,我先问自己——想逃去哪里。然后,朝相反的方向走。”

星火炸开,骰子表面浮出新的点数:∞。

陆清言摘下腕间冰铃。

铃舌在她掌心碎成雪粉,像一场无声的雪崩。

“我捉鬼,也为鬼所捉。”

雪粉飞起,贴上青衣袖口,松针符纹瞬间被冰纹吞没,化作一行行流动的小篆——

那是母亲最后一次唤她“清言”的声波,被雪重新雕刻。

“从今天起,我不再用咒音封印回声,而是让它在雪里自己找到归处。”

冰纹一路攀爬,直至她颈侧,凝成一枚半融的雪花,像吻痕。

姜莱把月牙铃贴在唇边,轻轻一吻。

铃舌化作一滴满月之泪,银得发烫。

“我把名字还给妹妹,也把自己还给自己。”

月泪渗入月白脐带,胎记处亮起一道新月的光痕,像夜空被轻轻掰下一瓣。

“从今天起,‘姜来’是妹妹,‘姜莱’是我——我们不再互为替身,而是并肩的两枚月相。”

光痕旋转,胎记裂成两弯细月,一明一暗,恰如孪生。

沈不归握紧冰锁。

指腹描摹锁孔里最后一笔“归”,那笔画像被冻住的闪电。

“我不归,不是不能归,是不敢归。”

冰锁在他掌心炸裂,雪线逆流,沿雪白脐带攀至锁骨,凝成一枚小小的朱印——

“归”。

笔画如刀,却温柔地嵌进血肉,像一枚永远无法投递的印章,终于盖在自己身上。

“从今天起,我每走一步,都在雪上写一遍‘归’,直到字迹不被风吹散,直到雪也学会记住。”

四张孩子的小脸同时露出微笑。

那微笑像四朵初绽的昙花,只开一瞬,却让整个空室亮如拂晓。

肉膜壁随之轻轻鼓动,发出悠长的、母亲拍背般的回声——

仿佛在说:

“吃饱了,该上路了。”

光茧在同一瞬迸裂,四道流光如破晓的箭,呼啸着扑向脐带的尽头——

林野的漆黑脐带骤然膨胀,骰子在其中化作一颗玲珑心脏。骨钉化心室,每一次搏动都溅出玻璃珠碰撞的脆响,像无数童年赢来的晨曦在他胸口弹跳。

陆清言的青衣脐带铺展开来,凝成一面冻湖。湖心浮着一枚冰舟,舟头立着十二岁的她,衣袂生风,正向此刻的自己遥遥挥手,指尖落下一场无声的初雪。

姜莱的月白脐带旋成一方月池,池水澄澈如镜,倒映妹妹的笑涡。月牙铃沉入水底,铃声化作心跳,一圈圈漾开,像被月光轻轻揉皱的潮汐。

沈不归的雪白脐带铺成一条漫长雪路,路的尽头是一扇半掩的铁门,门缝漏出的灯光像一截被剪断的黄昏,温柔得令人落泪。

空室壁膜骤然鼓动,亿万肺泡同时深吸,发出潮汐倒灌的轰鸣——

“回声已饱。”

“名字已还。”

“故事已补。”

“现在——”

“去成为你们自己的母亲。”

壁膜轰然外鼓,像子宫在终极的阵痛里迸裂。四人被一股温柔的暴力抛起,脐带在身后拖曳出四道灼目的光尾,宛如四颗新生的彗星,划破浓稠的黑暗,留下燃烧的乳香。

尽头,一粒微光破壳——

那是一间狭小而洁白的产房。产床空荡,却残留体温,像母亲刚刚离去的掌心。

墙上悬着四幅未干的墨迹,墨汁仍在流动:

“林野——赌徒,也是守夜人。”

“陆清言——捉鬼师,也是送魂者。”

“姜莱——偷名字的人,也是还名字的人。”

“沈不归——不归人,也是归途本身。”

产床中央,四件胎衣静静叠放:

漆黑如夜,青寒似雪,雪白若霜,月白如泪。

胎衣之上,各安一枚乳牙,像四粒封存童年的小月亮。

乳牙下,压着一张便签:

“欢迎回家。

这一次,你们自己剪断脐带。”

林野伸手,先捧起漆黑胎衣。衣襟在他掌心化作一枚骰子,点数定格为“一”。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他笑,声音像第一颗珠子滚过命运的盘,“那就从第一颗珠子开始。”

陆清言拾起青衣,衣角在她指尖化作铜铃。铃舌刻着“清言”二字的回声,却不再尖锐,像雪落檐前,轻轻一声便足以安顿所有漂泊的魂。

“回声也有归处。”她低语,“我的归处,是雪落无声。”

姜莱将月白衣拥入怀里。衣襟在她臂弯化作未生之灯,灯芯是妹妹的心跳,温柔而坚定。

“姜来,姜莱,”她贴在灯边轻唤,“我们回家。”

沈不归最后捧起雪白胎衣。衣料在他掌心化作一把冰剪,剪刃正是“归”字最后一捺,锋利得可断一切旧名。

他抬头——

屋顶垂下一截尚未剪断的脐带,雪白、柔软,像母亲最后一次以指尖轻抚他的额。

“不归。”

他低声念出自己的旧名,却用冰剪轻轻一合——

咔哒。

脐带断裂,声音轻得像雪片落在掌心,却震得整个产房微微颤动。

四道光尾同时收拢,化作四道新生的脉搏,在四人腕间轻轻跳动,像四只初生的幼兽,试探着第一次呼吸。

产房灯光亮起,温暖如羊水。

墙上的墨迹尚未干透,竟开始流动,像四行刚学会走路的小诗,歪歪扭扭地爬向门口。

门,无声而开。

一条漫长走廊铺展,灯色昏黄,像黄昏被拉成细线。

走廊尽头,四道小小的背影并肩而立——十二岁的他们,正手拉手,回头向此刻的自己微笑。

“走吗?”孩子们齐声问,声音像四颗玻璃珠轻轻相撞。

“走。”四人答,声音像四条河汇成海。

他们并肩迈出第一步。

黑暗在身后温柔合拢,像子宫缓缓阖上门,像母亲最后一次替他们掖好被角。

前方,心跳声再次响起——

咚、咚、咚——

却不再是母亲的心跳,

而是他们自己的,

滚烫,

崭新,

且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