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御风微微蹙眉。他并非厌烦这些声音本身,而是觉得这种无序的、缺乏美感的嘈杂,是一种对“静”的破坏。他并未做什么,只是心念微动,周身道韵自然流转,在房间内部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域”。所有传入此域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失去了尖锐和刺耳,变得低沉、模糊,如同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再也无法形成干扰。
他就这样,在喧嚣中的绝对寂静里,继续着他的“观澜”。
不知过了多久,客栈打烊,人声渐息。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海风穿过街道,带来潮湿的气息。
忽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仓惶与虚浮的脚步声,从客栈后门的方向传来,伴随着压抑的喘息和衣物摩擦的声音。
陈御风的神念自然捕捉到了这一切。是李逍遥回来了。此时的李逍遥,与白日里在十里坡那个跳脱机灵的少年已然不同。他身上带着浓郁的水汽、淡淡的女子幽香,更重要的是,一股新生的、与他自身气息以及另一股纯净灵力紧密纠缠的因果线,已然形成。其元气略有损耗,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特的亢奋与迷茫交织的状态。
“仙灵岛……灵儿……”李逍遥口中无意识地喃喃低语,失魂落魄地摸回自己那紧挨着厨房的狭窄小屋,关上门,再无动静。
陈御风立刻明了。他随手点破仙灵岛阵法的那一丝凝滞,果然让这小子顺利进入了内岛,并与那女娲后裔产生了交集。那纠缠的因果,那失身耗元的迹象,无不说明了一段宿命情缘的开启。
他收回神念,不再关注那少年的心事。房间内,重归绝对的宁静。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月白的袍子上,泛着清冷的光辉。他依旧立于窗前,仿佛要站成永恒,与这凡尘客栈的夜晚,共同构成一幅静止的、却又蕴含着无限可能的画面。
他于此地,非为经历,只为观察。如同高居九天的神只,垂下一缕目光,淡漠地注视着人间悲欢的启幕。而这客栈,便是他暂时栖身的观测站,于无声中,悄然记录着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细微声响。
……
晨曦微露,海平面上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余杭镇从沉睡中渐渐苏醒。
云来云去客栈天字三号房内,陈御风依旧保持着临窗而立的姿势,仿佛自亘古以来便未曾移动过分毫。窗外传来的零星早市叫卖声、渔船出海的号角声,在触及他周身那无形之域时,皆化作模糊的背景音,无法侵入那片绝对的宁静。
他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持续扫描、解析着此方天地的法则结构。相较于昨日,他感知到一股微弱却坚定的“念”,正从客栈楼下李逍遥那狭小的房间内升起——混杂着决心、忐忑,还有一丝被胁迫的无奈。紧接着,是李大娘看似严厉实则关切的唠叨声,碗筷碰撞的早餐声,以及最终,李逍遥背上行囊,脚步略显沉重却又带着几分豁出去的果决,离开客栈,再次朝着仙灵岛方向而去的动静。
“因果之线,愈发清晰了。”陈御风淡漠地想。那李逍遥身上,与仙灵岛、与那名为灵儿的少女之间的命运丝线,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交织、缠绕,变得浓重而耀眼。他能“看”到,一股阴冷的、带着贪婪与恶意的气息(属于黑苗人),如同跗骨之蛆,隐隐缀在李逍遥的命运之后,驱策着他前行。
对此,他依旧无意插手。凡人的抉择,宿命的牵引,皆是此界运行的一部分,如同四季更迭,潮汐涨落,自有其规律。
他今日,却并非要枯守客栈。仙灵岛那独特的灵气环境,尤其是岛屿中心水月宫附近萦绕的、属于女娲后裔的纯净灵力,对他更深入地理解此界“情”之道韵与神圣血脉的奥秘,或许有些许参考价值。并非觊觎,仅是观测。
心念一动,他的身影已然从客房内消失,下一瞬,便出现在了昨日那片熟悉的礁石之上。过程无声无息,没有引动任何空间涟漪,仿佛他本就该在那里完成这次位置转换。
盘膝坐下,面朝大海,心神再次沉入与天地法则的沟通之中。相较于客栈,此地灵气更为活跃,尤其是水元之力与生命气息格外浓郁,确实更利于他的“观澜”。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半个时辰后,仙灵岛外围的护岛大阵,再次传来了异常的灵力波动。这一次的波动,远比昨日李逍遥误打误撞时剧烈得多,充满了人为的、强硬的冲击感。
陈御风的神念自然覆盖过去,“看”到了阵中的景象。
李逍遥果然再次来到了岛上。但与昨日不同,他手中多了一柄不起眼的小锤(破天锤),正按照某种笨拙而急切的方式,试图敲击、破坏阵法的灵力节点。他脸上带着焦急和汗水,口中似乎还念念有词,想必是那些黑苗人教给他的、粗浅的破阵之法。
然而,仙灵岛的阵法毕竟是昔年巫后林青儿亲手布置,玄妙非常,岂是区区一柄破天锤和粗浅法门就能轻易破解的?李逍遥每一次敲击,都引得阵法光华闪烁,反震之力让他手臂发麻,幻术变化更是层出不穷,将他困在原地,寸步难进,反而因为强行破阵,引得阵法自主防御机制启动,道道无形的灵力束绻如同鞭子般抽打向他,让他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蠢材。”陈御风心中给出评价。此法蛮横而无智,不仅效率低下,而且极易引发阵法更强烈的反噬,若非布阵者心存慈悲,未设绝杀之局,以此子这般胡来,早已性命不保。
那持续不断的、毫无美感的灵力碰撞声,锤击声,以及李逍遥因吃痛而发出的闷哼声,隐隐传来,如同蹩脚乐师敲打的杂乱鼓点,扰乱了海浪的韵律,破坏了此地和谐的自然道韵。
陈御风的眉头微微蹙起。他对这持续的、毫无意义的“聒噪”,感到了些许不耐。如同静心品茗时,总有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