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后的第七天,程小芳回了娘家,说是去散散心,也让亲戚们安心。院子里,第一次只剩下了吴老虎和苏文清。
气氛有些尴尬。吴老虎是个只会干大事,不会理小事的男人。他中午从外面带回了烧鸡,两个人啃完,骨头堆了一桌。到了下午,苏文清饿了,但家里冷锅冷灶。
吴老虎看着苏文清有些发白的嘴唇,感到了手足无措。他烦躁地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走进厨房,笨手笨脚地翻箱倒柜。
他找到了两个鸡蛋,又找到了一点白糖。
“等着。”他对苏文清扔下两个字。
吴老虎没做过饭。他打鸡蛋的时候,蛋壳掉进去了半个。蒸鸡蛋羹,水和蛋的比例也全凭感觉。十几分钟后,他端出来一碗东西,与其说是鸡蛋羹,不如说是一碗结成块的蛋花汤。
“……吃吧。”他把碗推到苏文清面前,脸上难得地有些不自在。
苏文清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水放多了,没什么蛋味,但因为加了糖,有一股很直接的、朴实的甜味。
他抬起头,看到吴老虎正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苏文清对他笑了笑。那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真正地笑。
“……甜的。”他说。
吴老虎看着他那个浅浅的笑窝,心里的烦躁,忽然就都没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吃过的所有山珍海味,都比不上眼前这碗鸡蛋羹。
吴老虎开始给他们的相处,定下一些他自己的“规矩”。
村里人多嘴杂。以前,吴老虎从不屑于理会这些。但现在,他开始在意了。如果他和苏文清在院子里,有长舌妇如孟桂香之流探头探脑地想过来搭话,吴老虎会立刻站起身,挡在苏文清前面,用一种不咸不淡的语气说:“婶子,忙着呢,有事回头再说。”
他高大的身躯,为苏文清隔绝了所有窥探和非议。
苏文清就坐在这堵“墙”的后面。他能感觉到,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被挡回去了。他一直紧绷的肩膀,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他知道,只要吴老虎在,这个小小的院子,就是安全的。
吴老虎还规定,苏文清不准再干重活。劈柴、挑水这些事,都由他包了。苏文清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待着”。
“你就坐那儿看书,画画,或者发呆,”吴老虎说,“别让老子回来,还看见你蹲在地上洗衣服。”
苏文清便真的不再去碰那些活计。他会搬个小马扎,坐在吴老虎身边,看他用斧头把木柴劈得“邦邦”作响。吴老虎干活时,会脱掉上衣,露出古铜色的、结实的后背,汗水顺着肌肉的线条滑下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苏文清会看得有些出神。他觉得,这比他看过的任何一本书,都更有力量。
苏文清不是石头人。吴老虎的好,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没有钱,没有力气,但他有他自己的方式来“回报”。
吴老虎的衣服,扣子掉了,苏文清会趁他睡着,悄悄地找针线,用他拿画笔的手,笨拙地、一针一线地缝好。
吴老虎从外面一身酒气地回来,苏文清会一声不吭地,递上一杯早就晾好的、加了蜂蜜的热水。
吴老虎的摩托车,车头总是擦不干净。苏文清会找一块软布,蘸着水,把车头的后视镜和仪表盘,擦得一尘不染。
这些事,他都做得悄无声息。
吴老虎发现了。他看着自己衣服上那个缝得歪歪扭扭却异常牢固的扣子,看着自己摩托车上能照出人影的后视镜,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下次从县城回来的时候,给苏文清带回来了一整套崭新的画笔。
那天晚上,苏文清第一次,主动为吴老虎画了一张素描。
他没有让吴老虎摆姿势,只是凭着记忆画。他画的是吴老虎骑在摩托车上,迎着风,咧嘴大笑的样子。画得不像,但那股神气活现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却抓得十足。
吴老虎拿着那张画,看了很久很久。
“……把我画这么丑。”他嘴上嫌弃着,却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叠好,放进了自己夹克的内袋里,紧挨着心脏的位置。
夏天蚊子多。苏文清皮肤嫩,最招蚊子咬。晚上总被叮得睡不好。
吴老虎发现后,第二天就从县城带回来一大盘绿色的蚊香。那东西在村里还是稀罕物,点燃了,有一股特殊的、安神的香味。
晚上,吴老虎把蚊香盘放在床头。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道温柔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