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气热得紧,刚收完麦子的地里还冒着热气。刘三奶坐在石榴树下,眯着眼看远处的晒谷场,赵铁蛋正帮人家扬场,汗水把背心全打湿了。
“这孩子。”她低声嘟囔,用手背擦擦额头的汗。
“三奶!”杨小丫跑过来,“看我掐的马齿苋,够不够?”
刘三奶瞅了一眼篮子:“够了,拿屋里放着。”
小丫跑进屋,一会儿又探出头:“三奶,你怎么不进来?屋里凉快。”
“我在这儿想事儿呢。”刘三奶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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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的是四十多年前,自己也是二十多岁的时候。那会儿老大才三岁,老二还在肚子里。自己何尝不是个笨手笨脚的母亲?
那年也是六月,收麦子的时候。丈夫下地割麦,她在家里看孩子,老大正是调皮的年纪,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要喝那个,她挺着大肚子,弯腰都费劲。
“娘,我要吃糖!”老大扯着她的衣角。
“哪有糖啊。”她不耐烦地甩开手,“一天到晚就知道要东要西。”
老大哇地哭起来,她心烦,抬手就在孩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这情景被正巧路过的邻居看见了,第二天全村都知道,说她是个“不疼孩子的娘”。
其实她疼孩子吗?疼的。可年轻的她不懂怎么表达,她只会用最笨的方法,做吃的。
那天晚上,丈夫从地里回来,她悄悄从米缸里抓了一把白米,煮了锅稀饭,白米金贵,平时都是吃杂粮,她把稠的都盛给男人和孩子,自己喝清汤。
“你怎么不吃?”丈夫问。
“我不饿。”她撒谎。
其实她饿得前胸贴后背,那时候肚子里的老二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可她觉得,这就是当娘的该做的。
后来老二出生,是个女儿。村里有人说闲话:“头胎儿子,二胎还想要儿子,结果生了丫头。”
她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不是为了生儿子,是真心疼这个女儿,可她不会说,只会在女儿发烧的夜里,一遍遍用凉毛巾给她擦额头。
“娘,我难受。”女儿小声说。
“不难受,一会儿就好了。”她嘴硬,眼泪却掉在毛巾上。
那些年,她从来不说软话。孩子摔了,她说:“自己爬起来。”孩子哭了,她说:“哭什么哭,没出息。”可转过身,她会偷偷抹眼泪。
村里人都说她厉害,管孩子严。其实她只是不知道怎么温柔,她会的,只有在孩子睡着后,悄悄给他们掖被角;在他们上学的路上,站在门口一直看,直到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