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八个字让我心头一紧——第十条规矩明确说,若发现写有“清晏不眠”四字的纸张,需立即焚毁,不可阅读其他内容。虽然这是刻在怀表上的,但“清晏不眠”四字相同,想必也不是什么吉兆。
我正想将怀表合上,却发现表盖内侧贴着一张极小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子时三刻,书房西墙,有门。”
我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我将怀表揣进怀里,决定子时三刻去书房看看。
子时一到,我点亮青色灯笼,按照第七条规矩,沿着墙根西侧,一步步走向书房。清晏楼的走廊狭长而昏暗,灯笼的光只能照亮身前一米左右的地方,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是有人在身后跟着。
走到书房门口,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檀香,与我初来时闻到的异香一模一样。我举起灯笼,仔细打量着西墙——那是一面实心墙,挂着一幅《清晏图》,画的是清晏楼建成时的景象,落款是“民国十年,陆明远”。
子时三刻刚到,突然,墙上的《清晏图》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画框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往后退了一步,只见画缓缓地从墙上脱落,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边缘刻着缠枝莲纹样,与绣花鞋、怀表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我握紧手中的灯笼,犹豫了片刻,还是钻了进去。洞口后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仅容一人通过,墙壁冰冷潮湿,像是浸在水里一般。走了约莫十几步,通道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密室。
密室中央放着一张石桌,石桌上摆着一个铜制香炉,香炉里插着三根檀香,正袅袅地冒着青烟。石桌两侧各放着一把石椅,墙上挂着一幅女子的肖像画,画中的女子穿月白旗袍,梳着发髻,眉眼温婉,正是我之前遇到的那个女子——月娥。
肖像画下方的墙壁上,嵌着一个小小的锦盒,锦盒上同样刻着缠枝莲纹样。我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只见里面放着一双眼睛,用透明的琉璃瓶盛放着,眼球完好无损,像是刚挖出来的一般,瞳孔中映着微弱的光。
我吓得后退一步,差点打翻手中的灯笼。这一定就是月娥的眼睛!陈老头说的“镇物”,难道就是这个?
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缓缓地,一步步靠近。我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黑色长衫的男子站在通道口,面色苍白,眼神空洞,正是怀表表盘上刻的“陆明远”——我在整理旧物时见过他的照片。
“你不该来这里。”陆明远的声音沙哑,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清晏楼的秘密,不是你能承受的。”
“你还活着?”我惊道,“当年陆家十七口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挖走月娥的眼睛?”
陆明远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缓缓走向石桌,拿起那只琉璃瓶:“这双眼睛,能看到过去的事。我用它镇住清晏楼的‘异常’,已经二十一年了。”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可它快镇不住了,缠枝莲已经开始结果,‘它们’要出来了。”
“‘它们’是谁?清晏楼到底有什么秘密?”我追问。
陆明远看向墙上的肖像画,眼神温柔:“月娥不是我的丫鬟,是我的妻子。当年我建清晏楼,是为了封印一个从地底下挖出来的‘东西’——它能吞噬时间,让进入楼内的人永远困在某个时刻。我和月娥发现了它的秘密,它便要杀了我们。”
“那陆家其他人……”
“他们不是我杀的,是被‘它’吞噬了。”陆明远的声音带着哭腔,“‘它’以人的记忆为食,被困在楼里的人,会永远重复自己最痛苦的时刻。我为了封印‘它’,只能用月娥的眼睛作为‘钥匙’——她的眼睛能看到‘它’的本体,也能安抚‘它’的戾气。”
我想起了那些规矩,突然明白了:“那些规矩,都是你定的?为了防止别人触碰到封印?”
陆明远点点头:“穿月白旗袍的,不是月娥的鬼魂,是‘它’制造的幻象,想引诱外人触碰封印。绣花鞋上的缠枝莲,是‘它’的触角,一旦有人触碰,它就能感知到活人的气息。怀表上的‘清晏不眠’,是‘它’的咒语,意味着被困在楼里的人,永远无法真正入睡,只能在痛苦的记忆中循环。”
就在这时,密室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墙壁上的缠枝莲纹样开始发光,像是有生命一般,缓缓地蠕动着。石桌上的檀香突然熄灭,一股阴冷的风从通道口灌进来,吹得灯笼的光忽明忽暗。
“不好,‘它’醒了!”陆明远脸色大变,将琉璃瓶塞进我手里,“你快带着这双眼睛,从书房的密道出去,把它埋在院外的梧桐树下,越深越好!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压制住‘它’!”
“那你呢?”我问。
“我是封印的一部分,不能离开。”陆明远苦笑一声,“我已经困在这里二十一年了,每天都在重复月娥被‘它’吞噬的那一刻。这一次,我想试着和‘它’同归于尽。”
他推了我一把:“快走!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
我握紧琉璃瓶,转身冲进通道。身后传来陆明远的惨叫声,还有一阵尖锐的、非人的嘶吼声,像是来自地狱深处。我不敢回头,拼命地往前跑,直到冲出书房的密道,回到走廊。
走廊里的景象已经变了,墙壁上的缠枝莲纹样像是活了过来,一条条地往下淌,像是鲜血一般。我按照第七条规矩,沿着墙根西侧,一路狂奔回值班室,抓起自己的行李,冲出了清晏楼。
院外的月光皎洁,我跑到庭院西侧的梧桐树下,用随身携带的小刀挖了一个深坑,将装着月娥眼睛的琉璃瓶埋了进去。刚埋好,我就听到清晏楼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我回头望去,只见清晏楼的三楼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照亮了整个夜空。火中,我似乎看到一个穿黑色长衫的男子和一个穿月白旗袍的女子并肩站着,朝着我挥了挥手,然后渐渐被火焰吞噬。
四、镜中影与未完结的诅咒
我连夜离开了南京城,回到了乡下的老家。可清晏楼的诡异经历,却像一场噩梦,始终萦绕在我心头。我时常会梦见那双绣花鞋,梦见月娥没有五官的脸,梦见陆明远在火中挥手的身影。
一个月后,我从南京的朋友那里得知,清晏楼在那场大火后变成了一片废墟,城南文物保管处也凭空消失了,没有人知道这个机构的存在。朋友还说,有人在废墟中发现了一本烧焦的日记,上面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字迹,写着“缠枝莲结果”“时间循环”“镜中世界”等字样。
我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可三个月后的一天,我在整理行李时,发现了那个黄铜怀表——它竟然还在我的怀里,表壳上的缠枝莲纹样比之前更加鲜艳,表盘背面的“清晏不眠”四字,像是在微微发光。
我打开表盖,里面的指针不再停在子时十二点,而是在逆时针旋转,一圈又一圈,永不停歇。表盖内侧的纸条还在,上面的字迹却变了,变成了一行鲜红的字:“它没消失,只是换了容器。”
就在这时,我卧室里的穿衣镜突然发出一阵异响。我抬头望去,只见镜子里的我,嘴角正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眼神空洞,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般。
镜子里的“我”缓缓抬起手,指了指我的胸口,也就是怀表所在的位置。然后,“我”的脸上出现了缠枝莲纹样,从眼角开始,一点点蔓延,覆盖了整个脸庞。
我吓得后退一步,想要躲开镜子,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只见手指上竟然也出现了淡淡的缠枝莲纹样,正在缓缓地变深、变鲜艳。
我突然明白了——陆明远没有成功,“它”没有被消灭,而是通过怀表,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清晏楼的诅咒,并没有结束。
我想起了陆明远说的话,“它”以人的记忆为食,会让被困的人永远重复最痛苦的时刻。现在,我成了新的“容器”,也成了新的“囚徒”。
当晚,我做了一个循环往复的梦。梦见自己回到了清晏楼的值班室,子时十二点,三楼传来钢琴声,穿月白旗袍的女子站在门口,问我要不要看她的眼睛。我想跑,却发现自己正在重复整理那些旧物,绣花鞋、怀表、肖像画,一件件出现在我面前,缠枝莲纹样在所有东西上蠕动,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为力。
梦醒后,我发现自己的眼角已经出现了清晰的缠枝莲纹样,再也无法抹去。我知道,我永远也逃不掉了。
我写下这篇档案,是希望如果有人能看到它,不要再重蹈我的覆辙。清晏楼的废墟下,埋葬的不仅仅是陆明远和月娥的尸骨,还有一个能吞噬时间和记忆的恶魔。而那个黄铜怀表,就是它的诱饵,也是它的枷锁。
现在,我每天都在与镜中的“自己”对视,看着缠枝莲纹样一点点蔓延到全身。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被“它”完全吞噬,永远困在自己最痛苦的记忆中,循环往复,永无宁日。
而“它”,或许会等待下一个好奇的人,将怀表从我的尸体旁捡起,开启新的轮回。
清晏不眠,岁月无归。
这不仅仅是一句咒语,更是一个永恒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