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到琴箱底部那道凹槽时,指腹被木刺划开一道血口。血珠滴在暗红色的漆面上,像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只留下个浅褐色的圆点,转瞬就消失了。
这架古琴是我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摊主是个独眼老头,说它是“民国年间的老物件,原主是个唱昆曲的角儿,后来吞金死了,琴就跟着埋了三年”。我当时只当他胡诌,毕竟琴身虽然布满裂纹,音色却清越得惊人,像浸在山泉里泡过。
我叫温棠,是个自由撰稿人,专写些地方志上的冷门传说。买下这琴,本是想研究琴身上刻的那首《枯荷引》——地方志里说,这首曲子是清末名伶苏莲漪所作,她唱《霸王别姬》时,琴弦突然崩断,断弦像条蛇缠住她的脖颈,当场断了气。
琴箱内侧贴着张泛黄的戏票,日期是民国二十三年七月十三,长安大戏院,《霸王别姬》。票根背面用胭脂写着行小字:“今夜,楚霸王要来了。”
起初我没在意。直到头一个月圆夜,我被琴房里的声音吵醒。那声音不是琴声,是水滴滴在空桶里的“咚、咚”声,混着女人的低泣,细听又像戏腔里的拖音,咿咿呀呀的,裹着股潮湿的霉味。
我推开门时,月光正落在古琴上。琴弦在无风自动,第七根弦——也就是最细的那根,正往下滴水,水珠落在琴箱里,发出“咚”的闷响。而琴身上的《枯荷引》曲谱,那些刻痕里竟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木纹往下淌,像极了凝固的血。
“谁在那儿?”我壮着胆子问。
琴声突然停了。一滴水珠正好落在我的手背上,冰凉刺骨,还带着股淡淡的脂粉香——和我奶奶当年用的那种百花香粉味一模一样。
第二天,我在琴箱底部的凹槽里发现了些东西。不是木屑,是一小撮头发,乌黑油亮,缠着半片干枯的荷叶。地方志里说,苏莲漪每次登台,都会在鬓边插片新鲜荷叶,说“荷能避水鬼”。
更怪的是我的手腕。不知何时多了圈淡青色的印子,像被琴弦勒过。
我开始查苏莲漪的生平。档案馆的老卷宗里,她的照片泛黄发脆,眉眼间竟与我有七分相似。资料说她死时二十五岁,和我同岁,且都是七月十三的生日。她的棺木下葬时,棺盖内侧贴着张琴谱,正是《枯荷引》的全本,只是最后多出四句:“弦断有谁听,荷枯水不宁,棺中琴未冷,等你续前声。”
“棺中琴……”我盯着那架古琴,突然注意到琴底的木纹很特别,像极了某种木材的横截面。我请做木工的朋友来看,他敲了敲琴箱,脸色骤变:“这不是普通的梧桐木,是……阴沉木,而且是用整块棺材板改的。”
那天夜里,琴房的门自己开了。月光下,古琴的琴弦上搭着件水绿色的戏服,领口绣着朵枯萎的荷花。我伸手去碰,戏服突然化作无数水点,溅在琴身上。
琴身的刻痕里渗出更多的血,渐渐汇成一行字:“替我唱完那出戏。”
我想起奶奶临终前说的话。她说我们家祖上欠了个唱戏的姑娘,那姑娘死在水里,每年七月十三都要找替身。奶奶还留了个紫檀木盒子,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打开。
盒子里是块玉佩,雕着出水的荷花,背面刻着个“苏”字。还有半张泛黄的纸,是民国二十三年的验尸报告——苏莲漪并非被琴弦勒死,而是先被人掐断了脖子,再伪装成意外。凶手的名字被墨涂了,但能看出是个男人的名字,最后一个字是“生”。
长安大戏院当年的台柱子里,有个叫顾长生的武生,专演楚霸王,和苏莲漪是搭档,也是她的情人。传闻苏莲漪死的前一天,两人大吵了一架,因为苏莲漪怀了身孕,想退隐,顾长生却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