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讽、不解、惋惜,各种声音充斥耳边。林向阳却如同激流中的礁石,岿然不动。他默默地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几件洗得发白的工装,一箱子专业书籍和笔记,还有那个被他用软布仔细包裹好的继电器模型。他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在一个清晨,踏上了返回家乡的绿皮火车。
车轮哐当,窗外熟悉的农田、村庄逐渐映入眼帘。离家越近,他的心反而越安定。
当风尘仆仆的林向阳提着行李,站在家门口时,正在院子里收拾杂物的林父林母愣住了。他们早已从儿子之前的信中知道了他拒绝了那些“大单位”的事情,心里又是骄傲儿子的志气,又是担忧他未来的前程。此刻看到儿子真的回来了,心情复杂难言。
“爸,妈,我回来了。”林向阳放下行李,脸上露出了这段时间第一个真正放松的笑容。
林母眼圈一红,上前拉住儿子的手,上下打量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瘦了……”
林父则沉默地接过他沉重的书箱,掂了掂分量,叹了口气,又像是松了口气:“回来了,就好好干。”
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略显陈旧的木桌旁,就着一盏昏黄的灯泡。林向阳才详细地向父母解释了自己的选择。
“……爸,妈,不是儿子不想往高处走。只是我觉得,技术这东西,扎根本土,才能长得结实。咱们市里那么多厂子,机床老了,电路旧了,效率低下,工人辛苦。我在研究所,就能直接下去帮他们改,哪怕只是让一台老车床省电一点,让一个工位的效率快一点,那也是实实在在的贡献。”他看向父亲,“爸,您在工业局待了一辈子,最清楚
林父沉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看着儿子坚定而清亮的眼睛,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却又比那时的自己,多了份清醒和笃定。他最终点了点头,哑着嗓子说:“你想清楚了,就行。研究所……虽然庙小,但事在人为。”
林母则更关心实际:“那……研究所待遇怎么样?听说效益不太好……”
“妈,放心吧,饿不着。而且,”林向阳笑了笑,眼神里闪烁着某种光彩,“我相信,只要能把事做好,把技术真正用起来,无论是单位还是我个人,都不会差。”
他没有说的是,弟弟林风在最近的回信中,对他的选择表示了充分的理解和支持,甚至隐约提到,未来或许有一些“小项目”,需要他在基层研究所这个位置上,才能更方便地配合和落地。这更坚定了他的信念。
几天后,林向阳正式到市工业局技术研究所报到。
研究所藏在一个种满了梧桐树的老院子里,一栋斑驳的三层苏式红砖楼,门口挂着的木牌字迹都有些模糊。里面的设备大多陈旧,空气里弥漫着机油、旧纸张和一丝慵懒的气息。同事们多是些上了年纪、等着退休的老技术员,或者是一些没什么干劲的年轻人。
对于林向阳这个拒绝了“大好前程”、主动跑回来的“傻子”,众人投来的目光充满了好奇、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所长是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工程师,姓周。他接待林向阳时,语气带着歉意和无奈:“向阳啊,欢迎你来。不过……咱们所的情况,你可能也知道,经费紧张,项目也都是些小打小闹,怕是埋没了你这省城技校的高材生啊。”
林向阳只是平静地回答:“周所长,没关系。有活干就行,我不挑。”
他被分配到一个靠窗的旧办公桌,配了一台老掉牙的图板和一些最基本的工具。环境简陋,与他之前在省城接触到的不可同日而语。
但林向阳没有丝毫气馁。他放下行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抱怨,而是拿起抹布,将自己的办公区域仔仔细细擦拭干净,然后将带来的书籍和笔记整齐码放好,最后,将那个用软布包着的继电器模型,郑重地放在了桌子最显眼的位置。
那闪烁着金属光泽、结构精巧的模型,与周围陈旧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一个沉默的宣言。
他推开窗,窗外是老旧的厂房和熟悉的街道,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机器轰鸣声。
林向阳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工业气息的空气,目光沉静而专注。
这里,就是他的基石。他要用双手,从这里开始,一砖一瓦,构筑他理想中的工业图景。惠及一方,并非虚言,而是他选择并决心践行的道路。未来的挑战很多,但他心之所向,素履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