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婉云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她用蘸了冷开水的棉布再次清洁伤口周围,然后拿起那把小刀,锋利的刀尖对准了子弹射入的创口边缘。她的手稳得出奇,轻轻划下——预想中因剧痛而引发的剧烈挣扎并没有出现。老徐依旧安静地躺着,只有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类似熟睡的鼾声。
“老天……”张浩忍不住低呼一声,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徐婉云的动作只停顿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度的震惊,但她立刻收敛心神,全副精力投入到手术中。切开皮层,分离肌肉,寻找那颗该死的子弹。钳子探入创口,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寂静的阁楼里清晰可闻。她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旁边的助手赶忙用纱布替她擦拭。
林向阳站在稍远的地方,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一切。直到看见徐婉云的钳子夹住了一颗扭曲变形的金属弹头,带着一丝暗红色的血肉,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放在旁边的搪瓷盘里,发出“铛”一声轻响,他才微微松了口气。最危险的一步过去了,但接下来的止血,同样关键,甚至更为凶险。子弹取出后,被压迫的血管失去堵塞,往往会引发更凶猛的出血。
果然,随着弹头离体,一股暗红色的血液立刻从创口里涌了出来,比之前更快、更急。
“止血钳!快!”徐婉云急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助手手忙脚乱地递上工具,但她试图夹闭血管的动作并不顺利,血液不断地涌出,迅速染红了她的手和老徐身下的旧棉絮。照这个速度,失血很快就会要了老徐的命。
就在这时,林向阳再次上前。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巴掌大小、用厚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递给了徐婉云。
徐婉云抬起头,眼中是未褪的焦急和新的疑问。
“止血药,撒在伤口上。”林向阳的语气不容置疑。
情况危急,徐婉云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抓过纸包,三两下撕开。里面是一种灰白色、质地细腻均匀的药粉,闻着有一股淡淡的、类似石灰和草木灰混合的奇特气味。她不再犹豫,将纸包中的药粉,均匀地、尽可能多地倾洒在那个不断冒血的创口上。
奇迹,就在下一秒发生了。
那灰白色的药粉一接触到涌出的鲜血,仿佛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反应。血液不再是肆意流淌,而是迅速变得粘稠、凝固,像是在创口表面结成了一层暗红色的、致密的胶状薄膜。汹涌的血流,几乎是立竿见影地,减缓、变弱,然后在几秒钟之内,彻底止住了。
不仅仅是徐婉云,连旁边帮忙按住老徐的张浩和另一位年轻同志,也都彻底愣住了,张着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不再流血的伤口,仿佛看到了什么违背常理的事情。
阁楼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煤油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持续不断的、沙沙的雨声。
徐婉云缓缓直起身,放下手中的器械,她的目光从老徐安然沉睡的脸,移到他肩头那片被暗红色药膜覆盖、不再流血的伤口,最后,定格在林向阳那张平静无波、却仿佛深不见底的脸上。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一种近乎敬畏的、难以言喻的震撼。
“这……这到底是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比吗啡……比任何西洋的麻药都……都平稳。还有这止血粉……我从未见过,见效这么快的……”
林向阳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走到窗边,将那扇一直紧闭、糊着厚纸的木窗,推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
清冷、潮湿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带着雨后泥土和腐烂物的复杂气息,冲淡了阁楼里浓重的血腥味和那股奇异的药草香。
远处,天际线上,被都市霓虹渲染成暗红色的云层背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
长夜尚未尽头,但最深沉的那片黑暗,似乎正在一丝一丝地、缓慢地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