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浊的眼中映着孩子们奔跑的身影——他们不知从何时起,便自发在雪中围圈而行,呼吸起伏如潮,脚步交错似律,竟暗合那早已失传千年的“九转归元阵”。
不是谁教的。
是雪教的。
是风带的。
是大地,在血脉深处唤醒了沉睡的节拍。
弟子跪在雪地里,炭笔颤抖,急欲描摹足迹轨迹:“师尊!这是阵法!是古籍中记载的‘天地同息、百脉归元’之术!若能录下,可传万世!”
老巫医未语。
只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杖尖轻扫。
唰——
雪面平整如镜,所有足迹,尽数抹去。
“阵在脚底。”他声音沙哑,却如雷贯耳,“不在纸上。”
弟子怔住,抬头望向师尊,眼中满是不解。
可老巫医已不再看他。
他望着那些奔跑的孩子,望着他们赤红的小脚踩进雪里,踩出一圈圈微弱却坚定的地脉光纹。
那光如细流,自足心渗入,顺着经络流转全身,又在呼吸吐纳间与天地共鸣。
那一夜,极北地脉骤然苏醒。
地底深处,光河奔涌,如星瀑倒灌,自万古冰层之下喷薄而出。
整片雪原微微震颤,仿佛沉睡的巨兽睁开了眼。
就在这光流最盛之时,一名先天聋哑的小儿突然睁眼。
他本不会听,也从未说过话。
可此刻,他坐在雪屋角落,双耳微动,像是听见了风中的律动——那不是声音,是天地呼吸的节拍,是万物生灭的频率。
他张口。
一声低诵,自唇间流出,不成调,无来处,却字字如钟鸣,句句合节律。
“三息引天,地承其根;心不动念,气自归元……”
刹那间,百童齐止。
随即,百口同声,应和而起。
声浪滚滚,冲破风雪,在极北夜空炸响如雷。
老巫医跪了下去。
不是因为寒冷,不是因为年迈。
是因为——他听见了。
那声音,不是来自小儿,也不是来自孩童。
是来自大地本身。
是来自那个早已不在人间的身影。
他双膝陷进雪中,额头触地,老泪纵横:“你不说……可我们活成了你说的话。”
与此同时,夏溪畔。
一名旅人倒在溪边,面色青灰,唇角溢黑血,气息微弱如游丝。
他是西境来的商客,误食毒蕈,医者皆束手无策。
村中孩童见状,并未取药,也未施针。
只是默默走到晾药竹架前,将一根断裂的竹竿拔起,插入溪边湿泥之中。
动作轻,却稳。
竹竿斜插,影落水面,恰好与溪流走向成三十七度角,与地脉暗合。
刹那——
风未起,叶自摇。
竹架上悬挂的紫花、苍术、地黄等药草,无风自动,叶尖齐齐凝出三滴露水,如受无形之令,精准坠入旅人口中。
“滴、滴、滴。”
三声轻响,如钟磬初鸣。
旅人猛然呛咳,一口黑血喷出,随即睁眼,大口呼吸,冷汗淋漓,却已清醒。
“谁……救了我?”他虚弱发问。
孩童摇头,指着竹架:“药自己滴的。”
众人静默。
目光缓缓移向那根斜插的竹竿——竿身裂纹蜿蜒,竟与传说中的“识痛阵”主枢纹路完全重合。
可此刻,并无灵力波动,无阵法痕迹,唯有竹节自然生长的纹理,与天地气机悄然共振。
仿佛,阵法从未存在。
又仿佛,处处都是阵法。
冬至夜,四地同炊。
南境灶火微红,北境土炉腾烟,乱葬岗药渣熬成浓汤,极北雪屋中地脉酒温热入盏。
饭香随风而起,飘过山川河流,穿过密林荒岗,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将四地人心轻轻系在一起。
哑女立于南境老屋院中,手中一碗粗米饭,热气氤氲。
忽然,风穿指隙。
那风极轻,极柔,却让她心头一颤。
像极了多年前,殷璃站在她身后,轻轻握住她颤抖的手,教她辨药时的温度。
她不语,只仰头。
星河流转,天地寂静。
灶火微红,饭香四溢。
她唇角微动,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夜:“你不是走了……”
“是终于,活成了我们每一个人。”
风止。
叶落。
饭香弥漫。
世界安静得,像一口热饭咽下后的满足。
就在这一刻,南境晨雾如纱,悄然笼罩紫花田。
哑女缓步而出,忽见一老妇跪于田边。
双手覆土,掌心紧贴大地。
唇未动,泪已落。
风不动,草不摇。
可就在那片刻寂静中,田中三株紫花,叶脉缓缓泛金,边缘悄然卷曲,如指引天地,如书写无字天书——
卷曲的纹路,赫然与“逆息引”古法完全重合。
而那老妇,依旧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