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名修习“归息诀”的孩童,正于冰原列阵练息。
忽然,一人气息紊乱。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不过片刻,百童呼吸错乱,如风中残烛。
弟子大惊,欲上前导引调息。
老巫医拄杖而立,却抬手制止。
他仰头望天,雪未落,星未动,可脚下冰层深处,光流翻涌,如沸。
他喃喃,声如古钟:“乱是身体在找路。”
然后他缓缓坐下,闭目:“随他们去。”(续)
极北雪原,夜如墨铸。
百名孩童盘坐冰面,呼吸原本齐整如潮,却在某一瞬,骤然崩裂。
一人喘促如风过枯林,一人吸气如陷泥沼,又一人气息倒行逆走,唇角竟渗出淡血。
弟子们惊惶奔走,掌心凝出微光,欲以导引之术稳其脉息。
“不可动!”老巫医声如裂冰,拄杖横扫,雪尘腾起三尺。
他立于阵心,白发在无风之境缓缓飘动,眼底映着地底奔涌的光流——那是沉睡千年的地脉,正因百童乱息而苏醒,如江河解冻,暗流奔突。
光在冰层下蜿蜒成网,脉动与孩童紊乱的呼吸竟隐隐同频。
“乱是身体在找路。”他再度低语,声音不响,却压下所有喧哗。
他令众人退后,不得干预,任气息自乱、自走、自寻归途。
第一日,孩童们或昏或泣,或抽搐如受刑。
有长老怒斥:“此非练功,是送命!”老巫医不答,只将骨杖插入冰心,任其微微震颤,似在倾听大地的回应。
第二日,乱息未止,反愈剧烈。
一名先天闭脉的幼童,脉门如死井,自出生便无法引气入体。
此刻却在昏睡中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似有无形之力在体内冲撞经络。
第三夜,寒星垂野。
忽有一童,在梦呓中哼起一支无名曲调——不成调,无词,只有三声起伏,如风掠林梢,如心跳初醒。
可就在这单调的哼鸣中,其余孩童竟不自觉地随声而动。
一人接一句,十人成韵,百人如合唱。
呼吸竟在混乱中自然归整,节奏由乱入序,由急转缓,如百川奔流终汇大江。
地底光流轰然加速,如天河倾泻!
刹那间,冰层浮现出巨大纹路——竟是“归息诀”失传已久的“九转回环图”,由光自行勾勒,流转不息。
而那闭脉幼童猛然睁眼,双瞳泛起淡金,任督二脉轰然贯通,体内第一缕真气如春雷破土!
老巫医跪坐雪中,掌心抚过冰面,热泪滑落,砸出微坑。
他低语,如对天地诉说:“你不是治乱,是让乱走到顺。”
是殷璃留下的“反灸法”早已化入血脉——病不是要被消灭的敌人,而是身体在觉醒前的呐喊。
与此同时,夏溪畔。
一名旅人饮下溪水,骤然昏厥,口吐白沫。
众人惊呼:“是药风原的毒反噬了!”欲取解药,欲施针灸。
却见溪边一孩童,不过十岁,赤脚踏石,不慌不忙。
他扶起旅人,不施救,不喂药,只将其平卧于向阳石上,任山风拂面,任蝉鸣入耳。
“让他睡。”孩童说,声音清亮如泉击石。
半日过去,旅人悠悠转醒,猛地坐起,大口喘息,继而弯腰猛咳——吐出一口浓浊黑气,形如绳结,落地即散。
他怔怔望着溪水,忽然喃喃:“原来……不是水有毒。”
“是我心里,一直堵着十年前那场冤案。”
孩童笑,赤足跳上石台:“病在闭,不在水。”
他取一竹筒,不制药,不投药,只轻轻搅动溪流,令水声潺潺,三息一回,如脉搏跳动。
然后他拍手:“来,围坐。”
百人依言围溪而坐,听水声,随呼吸。
初时杂乱,渐渐,有人不自觉地与水声同频。
三息一吸,三息一呼,百人呼吸竟如一人,天地间仿佛响起无形的合鸣。
溪底沙石微动,竟浮现细密纹路——“生息引”的另一半残篇,悄然成形。
夏末夜,四地同震,却无声雷。
南境井清毒,紫花井壁“生息引”荧光不灭;
北境药显病,黑斑化药,老农吐黑丝而咳喘尽消;
乱葬岗枯田生菌,焚典后人焚草守夜,新芽背刻“生”字如呼吸;
极北雪原乱息归顺,百童同唱无名曲,地脉自绘归息图。
四地无医出手,却皆病退人安。
而南境老屋,晨雾未散。
哑女立于院中,灶火忽熄,锅中饭凉如冰。她不惊,不怒,也不急。
只默默将冷锅倒扣于院角紫花土上,压住那片曾投过药叶的泥土。
刹那——
土中光流悄然重启,如星火复燃,顺着锅底蔓延而上。
饭香,一缕一缕,重新蒸腾。
风穿梁隙,吹动药囊,三下轻摆,如旧日节拍。
她仰头,见星河如洗,仿佛有人在云端轻笑。
她低语,如对故人:“你不是怕病不退……”
“是怕我们忘了——”
“病好了,才是活着。”
风止。
叶落。
灶火微红。
饭香四溢。
世界安静得,像一口热饭咽下后的满足。
就在这静谧之中,院外小径上传来窸窣脚步。
一个孩童蹲在紫花丛边,手中无刀无器,只以指尖轻掘泥土,动作缓慢而精准。
他挖出一截紫花根,不洗不晒,只以三指轻捏,逆向牵引根脉,呼吸配合,竟暗合“三息逆引术”之要诀——那是殷璃当年秘传、如今已无人修习的禁术。
哑女立于檐下,静静看着。
不教,不赞,不动声色。
忽然——
远处传来急促奔走声,夹杂妇人哭喊。
“救救我儿!他……他从昨晚就不醒,嘴里念着谁也听不懂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