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欲铲雪重燃,老巫医却抬手制止。
他望着南方,久久不语。
良久,才道:“加冰砖,围塘三尺。”
弟子愕然:“冰……如何护火?”
老巫医不答,只将一块剔透冰砖稳稳砌上塘沿。
风雪呼啸,火塘沉寂如死。
可就在子夜练息之时,一名弟子盘坐塘边,忽觉足底一缕微温,自雪下缓缓渗出——
极轻,极柔,却……真实不虚。
(续)
极北冰帐外,风如刀割,雪似铁幕,天地间只剩一片混沌白。
火塘早已被暴雪吞没,只余一圈模糊轮廓,像大地闭上了眼。
弟子们握着铁铲,正欲清雪重燃,却被老巫医抬手拦下。
“不必挖。”他声音沙哑,却如冰层下的暗流,沉而不散。
众人愕然。
寒夜将至,若无火塘,百童体内积年寒毒必反噬经脉,轻则瘫痪,重则暴毙。
可老巫医不为所动,反命人取来剔透冰砖,一块块稳稳砌上塘沿,围成三尺高墙,宛如冰棺封火。
“师父!冰能护火?”有弟子颤声问。
老巫医不答,只凝望着南方——那是殷璃离去的方向。
他眼中无泪,却似有千年霜雪在缓缓融化。
“你们不懂。”他低语,“她从不靠火取暖,她教人的是——如何让冷地自己生温。”
子夜,寒气最盛。
百童盘坐冰塘边,运功导毒。
忽然,一名年幼弟子足底一颤,指尖猛按地面:“热……有温?”
众人一惊,俯身贴地——果然!
自雪下深处,一缕微温如丝如缕,自火塘底缓缓渗出,顺着地脉游走,悄然渗入诸童足心涌泉穴。
那温意极轻,极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像脉搏,像呼吸,更像某种早已刻入天地的律动。
寒毒在动。
原本凝滞于骨髓的阴寒之气,竟被这微温缓缓牵引,自百会穴丝丝渗出,化作黑雾,随呼气散于空中。
一夜过去,多数孩童面色由青转润,咳嗽止,筋骨松,竟有人能起身行走。
“神迹……是神迹!”弟子们跪地叩首。
老巫医却只是伸手,抚上冰砖。
指尖触处,冰面竟泛起一圈涟漪般的微光,转瞬即逝。
他闭目,低语:“你不烧火,可你烧过的地,还记得怎么暖人。”
那一夜,无人察觉,冰层之下,一道极淡的光流悄然加速,蜿蜒如蛇,盘旋成阵——九转归元,残影浮现,只存一瞬,便融于地脉深处。
那是殷璃当年以药火炼心、以血引气时,在极北地脉中无意留下的“火种印”,如今,竟因人心未冷,而悄然复苏。
与此同时,夏溪畔竹亭。
那口曾为殷璃煮药的灶台,已在风雨中坍塌,只剩几块焦黑石基。
孩童们拾来裂杯残片,置于石上,盛一撮冷米,权作供饭。
“她不吃饭了。”最小的孩子仰头问,“我们还供她吗?”
年长些的答:“供的是她留下的热。”
风雨一夜。
翌晨,杯片积灰未散,反凝成一层薄壳,如釉如膜,扣在石上。
一病者途经此地,宿疾发作,倒卧其上。
不过半日,竟觉胸中郁结松动,咳出陈年浊痰,起身时腿脚轻快如少年。
孩童惊笑:“她不吃饭,可她吃过的灰,还在替人暖身子!”
说罢,取灰撒入溪边泥中。
七日后,无人留意处,药草根系悄然蔓延,如网如脉,无声修复一段枯竭的地气——仿佛大地,也在学习如何重新呼吸。
冬月初雪夜,天地同频。
南境、北境、乱葬岗、极北地——四地同现异象。
南境老灶,灰自热,水自沸,饭香满院;
北境田垄,土藏暖,夜覆寒者,病去如扫;
乱葬岗炉碎,余温不散,老者倚眠三日,咳尽黑毒;
极北冰塘,雪下生温,百童寒毒尽引,筋脉复苏。
四地无信,无符,无令,却在同一刻,同一种节奏中苏醒——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穿过千山万雪,轻轻拨动了沉睡的火种。
南境小院,哑女立于灶前。
她忽然抬手,指尖触锅——冷了。
饭凉如冰,灶火自熄。
弟子惊惶欲添柴,她却抬手制止。
她不语,只将冷锅倒扣于灰堆之上,动作轻缓,却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重。
刹那——
灰堆微颤,如心跳复苏。
热气自下而上,悄然升腾。
饭香复起,比先前更净、更柔,仿佛不是火煮,而是大地本身在呼吸。
她仰头,望向星河。
风穿梁隙,拂动药囊,三下轻摆——稳、准、沉。
仿佛有人在笑,又仿佛只是风过。
她闭眼,低语:“你不是怕冷灶……是怕我们忘了,灰里还埋着火种。”
风止,灰动。
烬底深处,一点新绿悄然萌动,无声破灰而出——
而远方春耕未启,泥土之下,某种更古老的脉动,正缓缓苏醒。